考克斯一走，顏思齊給李旦使了個眼色。

  李旦便讓身邊的護衛、翻譯等離開。

  他們剛走，顏思齊便拍手道：“林登萬啊林登萬！你這是要壞事啊。你這話拖得了一時，卻拖不得一世。萬一明年皇帝老兒不死，那……”

  出海做賊，對皇帝殊無敬意。

  明朝畢竟是個能寫出“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的朝代，何況這裏根本不是大明。

  顏思齊覺得林旭一開始應對的極為得體，可是後麵就有些飄了。

  林旭心裏對於顏思齊的指責，相當不屑。

  心說，廢話，我不這麽編，你讓我怎麽編？

  你瞅瞅你們辦的這事，坑人錢也就罷了，可至少走走心行不行？

  編瞎話也給人點尊重行不行？

  歐華宇說他去福建，結果在台灣被海盜劫了。林旭想，我要是考克斯，我當場就得跟你拚命：最起碼，你騙我也請編一個多少證明你們費心了的理由行嗎？用心編瞎話也是尊重，懂嗎？

  你們都編到這個份上了，我還能怎麽辦？

  林旭被顏思齊一訓，心裏頗多不滿，麵色卻是不變。

  既是已經入戲，那就繼續忽悠下去。

  “顏頭領、李大哥，你們知道嗎？宮裏的那位皇帝，是個大胖子。”

  這事和顏思齊的指責毫無關係。

  他如此一說，顏思齊和李旦全都愣住了，思路已經被林旭帶偏。

  皇帝是個胖子？

  皇帝不應該是麵寬鼻闊、雙耳福大的嗎？

  雖然皇帝也可能是胖子，但誰也沒想過皇帝會是個胖子啊？

  林旭入了戲，笑道：“我恩師當年也曾入得宮裏煉丹，親眼見到過皇帝。早有斷言，此人活不過六十。”

  “而且我恩師說，皇帝有個怪癖，若是心情不好，便會連夜寵幸妃子，夜禦七八女以消解煩躁。這習慣幾十年不變。”

  他說的話，純屬放屁。

  萬曆皇帝的確是個胖子，問題是……李旦和顏思齊，誰也沒見過。你說他身上缺個零件，他們也不能去驗證。

  福建的官員倒是可能見過，但也不好行賄的時候問問：哎，皇帝是個胖子嗎？

  至於夜禦七八女消解煩躁，更是扯淡。

  馬上六十了，順風濕一鞋的年紀，七八女就算了，七八次起夜還差不多。

  可他的恩師、那個帶他去找扶桑神樹的道士，是個神秘人。

  李旦不知道。

  顏思齊可是信了，那是個高人。

  不是高人，怎麽會傳授給林旭一手分金定位的本事？

  要知道，大明有律，私自學習天文，是要殺頭的。

  況且，那手表做工之精巧，隻怕皇室也未必能有。

  這樣的高人，見過皇帝，給皇帝練過丹，這似乎很合理。

  正所謂老農猜皇帝金扁擔，這些海賊也強不到哪去。

  老農整天用扁擔，海賊偶爾上岸那也是在男女事上的餓虎人渣。

  雖說不至於金扁擔，但是夜禦七八女總歸是可以相信的。

  李旦正是一臉茫然，心說這人到底什麽來頭？

  林旭卻接著道：“我之所以說他今年必死，也非是全然瞎說。”

  “去歲薩爾滸大敗，大明精銳盡折，他必是煩躁。體胖二百餘斤，又是這個年紀了，心煩之下，夜禦七八女，今年能不死嗎？”

  說起了薩爾滸，李旦和顏思齊都默然了。

  這件事他們已經聽說，也知道大明精銳盡損，聯係到之前林旭的忽悠，似乎大有道理。

  莫說一個二百多斤的胖子，便是正常人，到了這個年紀，還不注意身體，那也是肯定活不久。

  李旦歎了口氣道：“二弟也還不是因為去越南的船沉了，倉庫又失了火，這才重病的？想來那薩爾滸，不下於二弟倉庫失火……小兄弟的話，大有道理。”

  林旭的話，讓李旦想到了自己也已經風燭殘年，更是想到了歐華宇的死。

  歐華宇的死，就是因為事業受到了打擊。

  先是搏了一波大的，結果去越南的貨船沉了；然後德川幕府剝了歐華宇的朱印狀；緊接著貨倉失火。

  最難的時候，李旦在琉球。

  據說還是此時的長崎代官末次平藏，送給了歐華宇一些銀子渡難關。

  自那之後，歐華宇便一病不起。

  聯想到這，似乎大明皇帝經薩爾滸一戰便大病，也極有可能。

  海賊們有個屁的家國情懷？他們眼中的薩爾滸，就和自己的倉庫著火差不多的事。

  李旦略作思索，又道：“況且，能拖一日是一日。難不成你我還真以為能拖到老？隻是拖著他們不去找別人就是了”

  “今日這小兄弟一說，英國人至少兩年之內，不會再去想別的辦法，隻能等消息。”

  “思齊兄弟，這位小兄弟到底是何等人物？”

  他這麽一問，顏思齊也是趕忙將林旭的事說了一番。

  李旦常年跑海，當聽到林旭居然可以分金定位的時候，不由眼前一亮。

  金，羅盤也。

  分金定位，和盜墓小說的分金定穴，一個意思。

  就是靠天文學來尋找位置。

  現如今整個天下，還沒有人有這個本事。

  西洋人也沒有。

  單此一事，李旦對於林旭那個子虛烏有的老道師傅就深信不疑。

  沒有人是天生就有本事的，總得有個人教。連西遊記裏的猴子也得拜師，世上豈有生而知之者？

  林旭的這一手本事，按照李旦等人的思維，除了是個神秘的老道外，再無其餘的可能。

  顏思齊又將林旭僅憑幾句話就猜到了他們為什麽要騙英國人的事一說，李旦更是拍手稱讚道：“後浪推前浪，青出於藍，青出於藍！”

  誇獎數聲，顏思齊又假裝無意地將那塊手表拿出。

  倍說此鍾表的神奇之處：做工精巧，任憑船上顛簸，走時準確。

  更說林旭有一手神技，可以憑借鍾表測算海上位置。

  李旦眼神中滿滿羨慕。

  顏思齊卻在此時道：“我出去看看。剛才多忙這件事，還沒去問問佐吉賢侄。”

  佐吉，是歐華宇的孩子，今年才十五歲。

  林旭看著顏思齊離開，心裏卻如明鏡一般。

  什麽去看佐吉，顏思齊分明是給自己一個機會，一個獻媚李旦的機會。

  或者說，在考驗自己。

  顏思齊知道，自己還有幾隻表。

  顏思齊也知道，說完這件事後，李旦必然會手表有極大的興趣。

  他和李旦關係雖好，卻也有自己的私心。

  林旭心中冷笑。

  李旦勢力雖大，但林旭心裏有數，自己已經投靠了顏思齊，這時候萬萬不能再投靠李旦。

  更不應該過於對李旦示好。

  自己要傍的大樹，是顏思齊，不是李旦。

  傍李旦，據說可能要撅屁股。

  再者，傍李旦，要從頭開始。

  很可能還要和鄭芝龍爭寵。

  而且，李旦還有親兒子。

  女兒的夫家在長崎，也有大伯哥、小叔子。

  那不是一個好目標。

  於是就在顏思齊轉身離開的時候，林旭向前一步道：“顏頭領，小弟有沒有資格跟著去啊？”

  這話說的，顏思齊聽得懂。

  李旦卻聽不懂。

  因為李旦不知道林旭手裏還有其餘手表。

  他既這麽問，顏思齊便道：“你跟著我吧。日後也要多加照應。”

  林旭便衝著李旦行了一禮，說道：“李大哥，我先跟著顏頭領過去。”

  李旦點點頭，示意走吧。

  他邁開步子，跟上了顏思齊。

  出了偏堂，顏思齊拍了拍林旭的肩膀，衝著林旭點點頭。

  多餘的話什麽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