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旭就被李丘八叫了起來。

  “出事了。”

  “怎麽了？”

  “剛才碰到艘船，有個消息。歐華宇二哥沒了……咱們不能去平戶了，得去長崎。那邊等著出殯呢，頭領叫你過去。”

  “叫我過去？”

  林旭一臉狐疑，五島距離長崎已經不遠，肯定是不需要他來導航。

  那些會背針路歌的絕對比他走的更明白，畢竟近海還要考慮躲開暗礁。

  匆匆來到顏思齊那裏，顏思齊正在那抽煙，眉頭緊鎖。

  看到林旭過來，指了指旁邊的船板，示意坐下。

  又點了點旁邊冒出的青煙，算是後世的抽煙發圈。

  此時煙草已經傳入東亞，福建海商吸煙的方式還是焚燒煙草，用竹筒對著大量焚燒的煙草吸。

  林旭對此並不知情，見顏思齊請他抽煙，也正是個拉近關係的機會。

  隨手把旁邊木板上的一張紙拿過來，正是昨日顏思齊用來記錄太陽時的那一張。

  撕下來拇指寬的一條，捏了一些碎煙葉子，笨拙地卷成了一個大炮筒。

  就著火點著，吸了兩口，吐出一嘴的煙葉渣子。

  本來在那憂鬱坐著的顏思齊歪著頭看了看林旭，嘖嘖道：“看來你之前過的都是有錢人的日子。”

  “嗯？”

  “沒有錢的，有一張紙都恨不得要供起來。你居然用來卷煙，如此熟練，我倒真是好奇你身邊的都是些什麽人了。”

  一個小小的習慣，就能暴露這麽多。

  倒也不是說非要特別有錢才用得起紙，隻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大環境下，紙張有特殊的意義。

  這種潛移默化的影響，使得紙張卷煙實在讓顏思齊震驚。

  林旭有些不好意思，手足無措，心說這算是不經意間的炫富？

  想想倒也不錯，前世自己過得不算好，可那小日子也勝過此時大明絕大部分的地主。

  楊玉環想吃個荔枝就被寫詩批判，自己前世要是吃個荔枝發朋友圈炫耀……

  尷尬無比地吸了兩口，趕忙轉移話題道：“頭領，找我什麽事？”

  “萬曆三十一年，西班牙人屠呂宋的時候，你多大了？”

  “呃……五歲。”

  林旭心中更奇，心說這麽忽然問起來這個？

  “那你是沒帶過孝對吧？你那個道士仙師，自是與平常人不同，應該也不用你掛孝。英圭黎人死後好像也不用掛白……”

  “是。”

  林旭心說前世我倒是見過人家出殯，但是那時候移風易俗已久，和此時定然不同。

  “是這樣。華宇二哥沒了，我得去長崎。你跟著我，到時候該什麽禮數，自有人教你，不要出紕漏。”

  “我跟著去？”

  “對。去那邊正好有件別的事，正用得著你。你英圭黎語說的如何？”

  “英語？湊合吧。”

  “那就行。到時候不要亂說話，該磕頭磕頭，該上香上香。”

  “是。”

  “那我給你寫一番話，你譯成英語，背熟了。”

  說完，拿出一張紙遞到了林旭手裏。

  “傳聞大明萬曆皇帝，生了病。通商的事，本已有說法，但皇帝一病，官員們沒時間考慮這個事。需要等到新皇帝登基才有消息。”

  看著這張字條，林旭嚇了一跳。

  自己是穿越者，當然知道萬曆皇帝今年就要沒，顏思齊怎麽知道的？

  他神色一驚，問道：“頭領如何知道這等宮闈秘事？”

  “哈哈哈，我知道個屁！萬曆皇帝都登基快五十年了，估摸著也該死了，隻說他有病，誰知道哪年死？”

  “呃……”

  林旭無語，心說你們明末這群人，都是凱恩斯學派的啊：長遠看，我們都會死。

  於是努爾哈赤被炮擊數月而死；萬曆皇帝被你顏思齊詛咒而死……

  磕磕巴巴地把皇帝翻譯成巴塞琉斯，將這句話用最簡單的詞匯描述了一番，試探著看了看顏思齊。

  “不用看我。這英圭黎語我隻會幾句。諸如你叫啥、你多大、這個多少錢……再多的也不懂。”

  “頭領，這……”

  “嗨，一件小事。有人可能要去要賬，這裏麵有點事，一時說不清楚。到時候你就知道了。這事意外，偏偏趕上了華宇二哥就這麽沒了……要賬的可能會去喪事上要賬。”

  再多的事，顏思齊也沒說。

  林旭回到甲板上，考慮了一下，明白這是顏思齊準備帶自己去參加葬禮，怕自己常年在西洋，不知中華禮數，以至出了什麽紕漏。

  死了人，林旭心裏倒是美滋滋。

  葬禮嘛，是個不可多得結識人脈的機會。

  歐華宇在海賊海商中地位那麽高，又是李旦的把兄弟，說不得肯定得有不少海上人物去。

  自己若是能跟著顏思齊去參加葬禮，這也算是一個長見識的機會。

  隻是讓自己翻譯的那段話，是什麽鬼？

  難不成葬禮上還有英國人出席？

  跑葬禮上要賬？

  咋想的？

  …………

  船到了長崎，沒有絲毫的阻礙就進了港。

  去年，原來和顏思齊等人有矛盾的長崎代官村山秋安被罷免，新的長崎代官是末次平藏，和顏思齊等人關係不錯。

  當年歐華宇的倉庫失火，末次平藏還給包了二百兩的慰問金。

  長崎奉行是長穀川藤正，也是顏思齊的老相識。

  雖說鎖國，可終究還是人情社會，一行人也沒有絲毫阻撓。

  顏思齊派人去唐人町買好了黃紙、香燭之類，又找老師傅包了帛金。

  片刻後，有個梳著月代頭的武士跑來，在顏思齊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

  林旭不懂日語，隻是看顏思齊皺起了眉頭。

  待那個武士一走，顏思齊將林旭叫到了無人處。

  “那日我讓你翻譯的話，你可熟練了？”

  “熟練了。剛才那個倭人武士的話，和此事有關？”

  “嗯。真的有人要去葬禮要賬了。到時候就靠你搪塞過去了。”

  林旭更加好奇，問道：“頭領，這不知頭不知尾的，我便是說謊也不知道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

  顏思齊猶豫了片刻，可能是覺得林旭的話大有道理，總不能就這一句話說完，就讓林旭當啞巴。

  可這件事實在機密，除了他、歐華宇、李旦、許心素之外，並無其餘人知曉。

  本來這事準備回來和歐華宇、李旦仔細商量，可偏偏歐華宇忽然沒了。

  剛才那武士是李旦的人，跑來告訴顏思齊：人家去靈堂了，可能會在靈堂要賬。

  好半天，似乎終於是下定了決心。

  “是這樣。有人吧，托李大哥、華宇二哥和我……和朝廷那邊疏通疏通關係，希望能夠通商。給了一些錢上下打點。但是……”

  林旭撓撓頭道：“頭領，我年紀小，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

  “頭領，你和李旦老爺子，那都是縱橫海上的人物。別的不說，年入千金總是可以的吧？這人到底給了多少錢呀，能把你二位給難成這樣？難不成還不起？”

  顏思齊呸了一聲道：“你這話，真是孩子氣。不過萬把兩銀子，我和李大哥哪裏在意？我顏思齊還不至於見到萬把兩銀子就如此！”

  “媽的，萬把兩銀子，不夠我半船的貨。”

  他的話很重，隨後道：“你不懂。不收他們的錢，他們就可能去找別人，說不定真就把這件事辦成了。”

  “我不在乎那萬把兩銀子，不夠丟人的。但我不想他找別人，不得不收。”

  林旭一聽，頓時明白過來。

  心說這有什麽不懂的？不就是備胎和女神的那一套嗎？

  始終吊著，不給明確的拒絕，還藕斷絲連時不時撓一撓心扉。

  給人以希望，又朦朧遙遠，但絕不徹底絕望。

  真要是狠心拒絕，備胎就沒了，萬一備胎真去找下一家了呢？

  雖然不是一回事，但稍微一想，也差不多。

  隻是類比的不那麽準確。

  更準確的類比是……女神吊著備胎，是因為女神喜歡女二？吊著備胎是防止備胎和女二成了？？？

  “我太懂了！”

  他衝著顏思齊興奮不已地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