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送鍾
作者:逐日者誇父      更新:2020-06-11 14:48      字數:2984
  萬曆四十八年,三月。

  京城裏的皇帝命不久矣,去年開了一波遼餉,算是為他孫子將來煤山上吊買好了繩之一縷。

  “這大明朝,要完呐!”

  福建漳州,穿越而來的林旭發出了這句經典的感歎。

  滿打滿算還有二十四年,林旭不得不為自己找一條路。

  好在這裏是漳州,路還挺多的。

  比如……先去當海賊。

  前世自己來漳州出差,那時候“枯燥的生活”正在流行,腕表頗有流行。他見此地便宜,便來弄了幾隻以假亂真的貨,準備回北方後送給朋友。

  結果稀裏糊塗,就跑到明朝來了。

  確認回不去後,林旭判斷了一下形勢,果斷地做了三件事。

  先把自己買的那幾隻腕表藏好。

  拽下自己脖子上掛著的金生肖掛墜,砸扁。

  自己脫了個精光,隻說自己從海外紅毛國回來遇了海難,委托漁民買了身衣裳和紙筆。

  光著身子把金子送給漁民,示意無需謀財害命剩下的你們拿走就是。

  最後在自己的手機沒電之前,打開某歌離線地圖,用紙筆將附近一些重要島嶼和城市的大致經緯度記下。

  雖然一些眾所周知的原因,測繪非法,坐標都是火星坐標係,但千八百米的誤差在海上還是足夠用的。

  等到電池電量閃爍紅燈的時候,打開算命APP,找到任何“科學算命”都必備的“真平太陽時差值表”,抄錄下來。

  將這些抄寫在紙張上後,把自己的手機砸碎扔進大海,毀屍滅跡。

  三件事做完,弄了把火把自己頭上那幾根僧不僧道不道的毛燒個精光。

  戴上個鬥笠,打聽了一番許心素的府邸。

  問清楚後,直奔明為樂善好施大商人、實則海賊眼線供貨商的許心素府邸而來。

  明末海商海賊是有傳承的。

  第一代海賊王汪直已經被處死。

  死前他倒是沒說什麽財富、榮耀都放在了大海上,想要就去拿。

  然而明末的大海賊時代還是開啟了。

  此時東亞海上,仍舊是李旦等“舊四皇”的天下。

  鄭芝龍、劉香佬之類的“超新星”,此時要麽剛出道,要麽還在“四皇”手下當船頭。

  這其中,李旦,歐華宇、許心素,三人是結拜兄弟。

  李旦、歐華宇負責銷售、運輸、劫船、銷贓、恐嚇私人海商。

  許心素在漳州、廈門,負責行賄官員,收購貨物,整理貨源。

  他的身份漳州的官員心知肚明。

  當然,官員們假裝不知道許心素和海寇們有來往,許心素也假裝不知道他們隻是假裝不知道自己就是海寇。

  畢竟每年幾千兩的銀子收著美滋滋,何必斷自己財路?

  既是有明麵的身份,林旭略一打聽就找到了許心素的宅院。

  …………

  許家,正堂內。

  年近六十的許心素正在招待一名特殊的客人。

  這客人約莫四十來歲,臉上滿是海水狂風留下的痕跡,蒼老的如同柚子皮。

  臉上一道疤痕,更添了幾分悍勇。

  桌上擺著的也不是茶,而是烈酒。

  這客人竟將酒作茶水,時不時啜飲一口,更無半點配菜。

  許心素不以為異,顯然已是習以為常。

  “許三哥,李大哥讓我給你帶句話。華宇二哥怕是不行了。”

  “大前年李大哥就去五島的關帝廟上香,前年又托人在澳門給二哥辦了祈福彌撒,去年又去媽祖廟拜過,可是都不見好。”

  許心素去年就聽說自己的結拜二哥歐華宇病重。

  他和李旦、歐華宇結拜已久,在海上謀生,那是什麽都信。

  既是關帝廟上香不靈,那便去教堂辦祈福彌撒,還不行就找媽祖。

  隻是看起來這些神仙都隻收錢不辦事,頗有明廷官員的風格。

  想到過去結拜的日子,許心素不由長歎一口氣。

  “都是海上討生活的,最大的念想也就是死在陸地上,安安穩穩留個全屍,勝過做那魚蝦的口中食。聽聞二哥在長崎出錢修了座寺院?也是早就想著,既回不來大明,葬在那邊有個歸宿……”

  正說話間,管家從外麵進來,小聲道:“老爺,外麵有人要拜見你。”

  許心素擺擺手道:“什麽眼力?不見。”

  每日求見他的人多了,今日有要事,不便見外人。

  轉念又想,這管家跟隨自己久了,也是老家人了,哪裏分不清輕重緩急?

  若無特異之處,也不需他說,管家自會支開。

  “且慢。”

  果然,管家雙手奉上了一個小木匣。

  “老爺,那人說有不世珍寶奉上。我見此物確實奇特,這才送來……”

  許心素和客人都發出了一聲疑惑。

  自己這些人縱橫海上多年,和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英國人、日本人、荷蘭人、暹羅人都打過交道,什麽樣的寶物沒見過?

  雖說在精細和貴重上,與紫禁城裏的沒法比。

  但若說新奇玩意,那未必就比皇帝老兒見得少。

  這老管家是許心素貼近之人,什麽器物沒見過?

  什麽樣的物件能讓跟隨多年的老管家都如此失態?

  好奇之下,打開了那個木匣。

  隻是見了一眼,兩人都發出了一聲驚呼。

  “這……”

  木匣中,躺著一隻大銅錢大小的物件,外麵罩著一層透明的玻璃,裏麵有指針,還在不停轉動。

  指針轉動出,寫著拉丁文的字符,分成十二大刻度。

  兩人也算是見多識廣,第一眼就判斷出這應該是一件西洋鍾表。

  隻是……這西洋鍾表怎麽可能會精細到這種程度?

  許心素家裏就有西洋的自鳴鍾,下麵掛著個大秤砣樣的鍾擺,足足有一人多高,那已經算是精巧至極了。

  可這個鍾表,還沒自己家自鳴鍾的鍾擺大。

  居然隻有銅錢大小,就算兩人見過各國寶物,也頓時傻了眼。

  單單看看這鍾表上的表鏈,錚明瓦亮,巧奪天工。

  更別提鍾表之內的零件,又需精巧到什麽程度?

  “果然寶物!”

  許心素眼睛一亮,正要多詢問一些,管家又道:“老爺,此人還有一番話,托我轉告老爺。”

  “說說看。”

  “他說,若是無知之輩,見到此物,無非就覺得此物精巧,是個玩物。再精巧的玩物,也可用金銀購得。但若是出海之人,見到此物,便知此物無價。”

  聽了這話,許心素有些奇怪。

  那客人卻是想到了什麽,臉色微變,連聲道:“那人如何說此物無價?”

  管家忙道:“此人說,此鍾任憑海上顛簸,走時準確。以牽星板可知南北、以鍾表算可知東西。若有此物,便是遠航萬裏,亦可知此地何處、距離海岸多遠。”

  許心素還未明白過來。

  那客人卻是一皺眉頭。

  他和許心素久坐陸上不同,他在海上搏命,多和西洋人打交道。

  他曾招攬流民越過海峽,在尚是一片蠻荒的台灣建城立寨,攻打土著,被西班牙人視作“有如依靠兩百人征服智利、建立聖地亞哥城的征服者:佩德羅·瓦爾迪維亞。”

  故而西洋人稱其為“Pedroa”,中國佩德羅。

  當然這是此時。

  日後坑了荷蘭騙了英國,西洋人對這人的稱呼就從褒義的“中國佩德羅”,變成為貶義的“無誠信的商人、失敗的海盜”。

  這位中國佩德羅算得上是此時大明朝裏,為數不多知道經緯度概念的人,更是極少數聽說過一些經緯度測算的人。

  所以當他聽管家轉述後,立刻覺得這不可能。

  這世上,沒有能在海上顛簸還能走時準確的鍾表,絕沒有!

  因為鍾表需要鍾擺,而鍾擺一旦顛簸,必然不準。

  此物如此精巧,看起來的確不像是有鍾擺的樣子,難不成真的可以?

  他和許心素相熟,海上更有千金身家,若隻是玩物,自不在意。

  不待許心素說話,客人便伸手那手表從木匣中取出,扔給身後的護衛道:“你戴在手臂上,不停擺動手臂,明日早晨倒看看到底準不準。”

  許心素此時也明白過味兒來,點頭道:“正是如此,是真是假,一驗便知。”

  又吩咐管家道:“先把此人帶進來,送到廂房,明日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