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堂吩咐李訊對唐寅徐經二人多加照看，李訊自然是應承，然後，程堂又去見華昶。華昶首告程敏政，很有必要見見這個人。

  華昶的囚室是個單間，程堂過來，在窗前站定。隻見華昶個頭不高，一張大眾臉平平無奇，身著囚衣靠牆坐著，身上無傷，被褥整潔，並沒有受到虐待，這在程堂的意料中，華昶進監獄走一遭，不過是走過場，身為同夥的辛鏑自然是要照顧他。

  “你是何人？”華昶見程堂過來，不認得程堂，眼裏閃過一抹疑惑。

  程堂淡淡的道：“我是程堂，相信華大人明白我為何來此。”

  前任是京師的大笑柄，華昶自然知道程堂是誰，頭一昂，胸一挺，傲然道：“我身為言官，自當為朝廷辦事，程敏政做出如此有違朝廷律法之事，我自然是要參他。你休想收買我，我是不會改口的。”

  太把自己當回事了，程堂冷笑道：“華大人，你想多了，我此來不是要收買你，而是要告訴你，你死到臨頭了。”

  敢於算計程敏政的靠山豈是等閑之輩，華昶自恃靠山夠硬，怎麽可能死到臨頭，當笑話聽的，嘴角一扯，滿是嘲弄，都不屑於回答了。

  程堂也是嘴角一扯，滿臉嘲弄，回敬華昶：“華大人，你也不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就你區區從七品小官，無權無勢，也敢卷入這等爭鬥中，你會萬劫不複。”

  華昶不屑一笑，以嘲弄的口吻道：“程公子，我倒想知道我為何會萬劫不複？”

  已經陷於危險中，卻不自知，華昶這智商欠費了，程堂道：“巨人之間的爭鬥唯有巨人才有資格卷入，你區區從七品小官，冒然卷入巨人之間的爭鬥，你的下場一定不好。不管是哪方勝了，都不會放過你。我爹贏了，想要對付你，都不需要我爹出麵，隻需要一個暗示，就會有不少人想要弄死你。”

  程敏政的身份地位名望完全可以碾壓華昶背後的靠山，更不要說華昶這個區區從七品的小官了，程敏政想要弄死他，隻需一個暗示，就會有無數人想要搞死他。

  這是實情，但是華昶有所衣仗，並不放在心上：“那我就期待著程大人的報複。”

  程堂以看死人的眼光看著華昶，道：“你背後的靠山贏了，你已經沒用了，留著你就是留下禍根，因為你知道得太多了，想要不留下後患的最好辦法就是除掉你，死人才是最可靠的嘛，我相信華大人懂得這理。”

  華昶的臉色僵硬，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他不會不懂。

  程堂在窗欞上輕拍幾下，道：“囚室足夠清靜，無人打憂，華大人慢慢思索，相信華大人會悟出什麽叫‘有命賺錢沒命花錢’的道理。”

  現在的華昶，還有所依仗，奢望他開口，那是不可能的，程堂此來隻是要在華昶心中種下一顆種子，目的達到，沒必要再留，轉身離開。

  華昶望著程堂的背影，臉色不斷變幻，一會兒青，一會兒白，一會兒驚恐，一會兒狂喜，臉色變換之快，如同川劇變臉。

  ……

  目的達到，程堂和李瑩程壎離開大理寺，打道回府。

  回到府裏，隻見一個少婦帶著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子在院中玩耍，這是大嫂汪詩玉和侄兒程亦賢。大哥程壎娶了都察院右副都禦史汪奎次女，成了高官之婿。要是前任不被退婚，也會娶高官之女，那就是一時美談。

  大哥獨子叫程亦賢，這是程敏政給取的名，希望孫子不要象大哥那麽無才無膽，成為一個賢才。從這名字也可以看出程敏政對程壎程堂兩兄弟不看好，把希望寄托在孫輩上。

  這也難怪，程壎雖然聽從程敏政安排，讀書考科舉，卻是屢考不中，最終補了祖父的蔭官，做了錦衣衛百戶，這是一個很小的官，這輩子不可能有什麽出息。

  前任倒是聰明，記憶力不錯，就是這愛好太另類，不聽從程敏政的安排，不讀書不考科舉，成了京師的笑柄，這輩子也不可能有什麽前途，不得不寄托於孫輩了。

  對這個虎頭虎腦的侄子，程堂還是很喜歡的，下了馬車，快步過來，伸手把他抱在懷裏：“小賢賢，有沒有想小叔？”

  程亦賢眨巴著純淨的眼睛，奶聲奶氣的道：“不想。”

  這也太不給麵子了，程堂有些氣結：“你這個小沒良心的，虧我還想你呢。”

  大嫂汪詩玉調侃，道：“誰叫你平日裏醉心於工巧之事，不來陪小賢賢玩耍。”

  醉心工匠之道這事，不僅外人當作笑柄，家裏人也不會有好臉色，程堂麵子上不好看，陪程亦賢玩耍了一回，就回去屋去歇著了。

  天花剛好，身子虛，折騰了這半天，的確是乏了，而且天色不早了，今天沒法做事了，收拾幕後黑手這事，等明天再去辦。

  ……

  李瑩叫來劉辰禹，道：“此事是他做下的，他一定會派人盯著我們府裏動靜，你要注意府周有沒有可疑人等。若有，你擒下拷問。”

  劉辰禹領命：“小姐請放心，我明白。”

  他是李賢留下來守護李瑩的人，當年在李府時，就稱李瑩為小姐，這麽多年一直未改口。

  ……

  昭回靖恭坊，有一座占地上百畝的豪華府第，門口兩隻玉獅子，威武霸氣，在夕陽下閃著玉光。朱紅大門上一塊鎦金匾額，上書‘徐府’二字。

  這是明朝開國第一功臣徐達後人的府第。徐達位列明朝第一開國功臣，朱皇帝對他後人的恩寵始終不衰，但是，魏國公府在南京，到京師多有不便，因此朱皇帝特的在昭回靖恭坊賜了這座豪華府第。

  一座占地十幾畝的巨大花圃，遍植奇花異卉，百花盛開，花團錦簇，花香醉人。一座人工湖緊鄰花圃而建，湖邊遍植楊柳，景致宜人。湖邊，建有東西南北四座涼亭，供人休息。

  夕陽西下，金黃的陽光灑滿大地，大地披上一層金色，美麗極了。

  東亭裏端坐著一個容貌美極了的麗人，頭戴鳳釵，身著月華裙，氣質高貴，如同謫臨凡間的仙子，正在看書。

  她，是徐靈韻，是魏國公徐輔的小女兒，被譽為‘京師第一美’。

  嗖！一個個子高挑，身段兒極美，身著勁裝，腰懸繡春刀的麗人從涼亭上跳下來，得意的笑道：“靈韻，有沒有想我？”

  徐靈韻放下手中的書，秀氣的眉毛微擰，很沒好氣：“婉瑩，你身為女兒身，不讀書識字也就罷了，竟然學起了江湖俠客，高來高去，飛簷走壁，也不怕嫁不出去。”

  勁裝女子，是黔國公沐昆之妹，叫沐婉瑩，平生所好，不是知書識禮，更不是女兒花紅，而是舞刀弄棒，想要象先祖沐英一樣馳騁疆場。勤學苦練，練就了一身好武藝，去哪裏都不會走大路，一定會飛簷走壁，跟個江湖俠客似的。

  兩女都很漂亮，合稱‘絕色雙姝’。

  沐婉瑩一點也不在乎，蹦跳過去，摟著徐靈韻盈盈一握的纖腰：“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不是還有你陪著我麽？”

  對這個閨蜜，徐靈韻很是無奈，嗔怪道：“誰象你高來高去，沒個正形。”

  沐婉瑩立即反駁：“你有正形，還不是未婚配。”

  徐靈韻和沐婉瑩都是名門望族出身，再加上特別漂亮，想要娶她們過門的人多的是，但是兩女至今未婚配，就在於二女擇婿的要求不低。

  沐婉瑩好武，不想嫁給手無縛雞之力的男子，她的擇婿要求就是要打得過她。不少人仗著身手不錯，前來‘比武招親’，結果是站著進來，橫著出去。經過幾次比武招親後，沐婉瑩的凶名傳開了，再也沒人敢登門。

  徐靈韻不愛打打殺殺，知書識禮，賢惠過人，但是她的眼光奇高無比，等閑男子根本就入不了她的眼，登門求親的人不少，全部刹羽而歸。

  徐靈韻瞪了沐婉瑩一眼，這種事情你還掛在嘴上說，張嘴就來，你的嘴巴得有多大？

  沐婉瑩意識到這話不對，忙轉移話題，道：“靈韻，程大人下獄這事，你知道麽？”

  徐靈韻螓首輕點，道：“知道。”

  沐婉瑩坐在徐靈韻對麵，問道：“程大人真的鬻題了？我不太相信呢，程大人美名在外，豈會做這等事？”

  徐靈韻瞄了這個閨蜜一眼，調侃道：“你終於會動腦子了，難得。”

  沐婉瑩不服氣，辯解：“誰說人家不動腦子，隻是人家更喜歡動拳腳。”她是那種能用拳腳解決問題，絕不動腦子的人。

  你知道就好，徐靈韻抿抿好看的紅唇，強忍著笑意，道：“程大人少小成名，以神童薦於朝廷，得英宗器重，李賢和彭時兩位首輔親為授學，李賢更是招他為婿，前途無量，鬻題能得利多少？不過是蠅頭小利罷了，程大人豈能自毀前程？”

  這話極是在理，程敏政前途遠大，入閣是必然，問鼎首輔的可能性很大，鬻題才值多少錢？他用得著為了這點蠅頭小利而做出自毀前程的事麽？

  “有道理。”沐婉瑩信服。

  徐靈韻接著剖析道：“程大人身負高行，朝野皆知他有美名，鬻題這種汙及清譽之事，程大人斷不會為。”

  沐婉瑩很是佩服，豎起右手大拇指，讚歎道：“朝中大臣雖多，但是能如程大人這般清廉自守的卻不多，程大人不負高行。”

  徐靈韻歎息一聲，臉有憂色，道：“程大人這次恐怕有性命之憂。”

  沐婉瑩不信，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程大人是朝廷命官，是帝師，在朝中影響極大，誰敢對他下手？依我看，陛下很快就會把程大人放出來。”

  徐靈韻搖搖頭，道：“你呀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說起我們這位陛下，寬厚仁慈，有情有義，是個好人。可惜呀，作為帝王，他不夠霸氣，不能聖心獨裁，不能獨掌乾坤，一旦有人利用輿情相壓，陛下不會還程大人清白。程大人身負高行，視清譽勝過性命，豈能接受？氣怒之下，憂命堪憂。”

  程敏政很看重名譽，把名譽看得比性命還要重要，正是因為如此，弘治沒有還他清白，他氣病交加之下，一命嗚呼。

  要是程堂在這裏，聽了這話，一定會驚掉下巴，這個徐靈韻太厲害了，竟然把程敏政的命運算得死死的。

  徐靈韻臉上的憂色更盛幾分：“再加上這是有人蓄謀已久的謀害，一定會暗中下手，程大人在劫難逃。”

  沐婉瑩急了，拉著徐靈韻的手，催促道：“靈韻，你足智多謀，快想想辦法，救救程大人吧。”

  徐靈韻搖頭，臉色黯然，道：“此事牽扯甚廣，涉及的高官甚多，豈是我一個弱女子能救得了他的？我已經命人趕赴南京向爹稟報此事，要爹上奏，勝過我出麵。”

  沐婉瑩聽了這話，懸著的心放了下來，道：“魏國公府世受皇恩，深得陛下信任，有他出麵，自然是好。嗯，我派人回雲南，要大哥上奏。合我們兩府之力，不信救不下程大人。”

  徐靈韻可沒這麽樂觀，道：“但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