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敵走上前去，蘇玉成主動替他打開屋門，讓吳敵走入簡陋的家丁住處。

  屋內的陳設一如既往，除了幾張窄小床榻，隻有一些家丁們零零散散的私人物件。

  隻是不知何時，門前新添了兩張凳子，與一張茶幾。

  “大哥，請坐。”

  蘇玉成搬過板凳，輕輕放在吳敵跟前。顯然這是他事先準備。

  吳敵大大方方坐下，端起一隻空茶杯，道：“大少爺，咱這寒酸地方，可沒什麽好茶水招待呀。”

  “哪能讓大哥費心！”蘇玉成已經端起茶壺，在一旁開始認真燒毀煮茶，“這是指定供奉給皇宮裏的玉佛陀，特地帶來給大哥品鑒。”

  不一會兒，屋內便充滿了濃鬱的茶香味。

  吳敵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閉上眼睛默然片刻，輕輕嗯了一聲。

  見狀，蘇玉成自己也取過凳子坐在茶幾旁，笑盈盈道：“大哥，方才我在外麵的表現，夠不夠逼真？有沒有一股盛氣淩人的風範？”

  吳敵微微偏頭，瞄了他一眼。

  別說是外人，就算是讓蘇府裏任何人瞧見了蘇大少爺這副笑容燦爛獻殷勤的模樣，肯定要驚掉下巴。

  但吳敵已經見怪不怪，擱下茶杯，微笑道：“好學不學，怎麽去學那些紈絝子弟的做派？”

  蘇玉成正襟危坐，認真解釋道：“大哥以前教我，修行必須懂得藏拙，無奈我這身份所限，無法像您一般大隱於市，所以小弟離家後苦思冥想，終於想到了這個法子。”

  “那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別人越輕視我蘇玉成是自負自大依靠家世上位的紈絝，我就越能夠勝券在握，一鳴驚人！”

  “大哥，您覺得這想法可行？”

  吳敵聽得有些好笑，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唔，茶是真好，倒是好久沒享受過奢侈物了。

  “有想法，是好事。”吳敵臉上掛著一絲散漫，邊品茶邊說道：“修行是自己的事，既然選了這條路，貴在堅持。”

  蘇玉成遲疑了一下，探出身子問道：“那依大哥的高見，如今小弟是否已悟出了您道行的一點精髓？”

  說著他伸出右手，食指與拇指相對，隻留一道縫隙：“哪怕一點點？”

  屋子裏安靜了片刻時間。

  吳敵靠在椅背上，表情慵懶道：“嗯，一點點吧。”

  得到答複後，蘇玉成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一抹大大的弧度，當即雙手抓起茶杯：“大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以表知遇之恩。”

  吳敵笑著搖搖頭，伸出杯子與他輕輕一碰，就看著蘇玉成猶如猛漢灌酒一般，仰頭將茶水一飲而盡。

  待他接著倒茶時，吳敵已經站起來，緩步走到窗邊，朝外麵透了口氣。

  “玉成，我們相識多久了？”

  “回大哥，從我跟您修行算起，有九年了。”

  蘇玉成鄭重答道：“當初我還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郎，幸得大哥賞識點撥，否則我跟隨家父從軍後，這副將的位置還未必能坐得穩。”

  吳敵望著窗外，語氣悠長：“九年，已經九年了啊。”

  說實話，好久沒有在人前故作姿態了，這家夥突然回來，還真有點不適應。

  這麽些年下來，他在蘇府裏可不是真的碌碌無為，隨波逐流。能讓蘇家大少爺認作大哥，正是吳敵自己的私下謀劃。

  他早已摸清了蘇家雖是將門世家，但與仙家修士之流沒什麽幹係。這意味著吳敵可以輕而易舉地蟄伏於此，琢磨一些自己的小九九。

  當然，吳敵盤算的不是什麽大事，隻是想栽培起一株大點的良木，好當作自己在世俗裏安身的乘涼地罷了。

  而吳敵當初所選擇的對象，就是年少時被自家二弟在武學天資上壓了一頭，鬱鬱不得誌的大少爺蘇玉成。

  對付一個沒接觸過世外仙門的少年，他隻需要選個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對蘇大少爺亮明自己的“隱士”身份，再順勢作為傳道人將其領進修行路。

  所以在蘇大成意外夭折後，大少爺蘇玉成很快就異軍崛起，成為蘇家新生代頂梁柱。

  包括蘇渺渺隨身佩戴的那枚暖玉，以及這次的溫泉石，其實都是當初吳敵的“順手提點”，再交給蘇玉成去操辦。

  等著一切水到渠成，無論是現任家主蘇肅，亦或是蘇老太太，都早已將蘇玉成視作當之無愧的下任家主人選。

  當然，這其實大半也歸功於蘇玉成本身就是可造之材，哪怕沒有他這個“高人”的指點，照樣能有如此成就，頂多是稍慢些而已。

  “大哥，還沒跟你說。”蘇玉成笑著道：“這次回來，我還邀請了一位道長來家中做客。”

  “道長？”吳敵聞言從窗邊轉過身來，表情微異，“是什麽來頭？”

  蘇玉成說道：“據道長自稱，是在山中結廬的散修，因為被兩國戰事波及，遂來當了從軍修士。”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繼續道：“但我親眼所見，那道長確實有修為在身，先前小弟率軍前往剿匪的時候，道長一人一拂塵，輕易就將十餘名馬賊掃落馬下！”

  聽著蘇玉成這番話，吳敵始終漠無表情，隻是一如既往般風輕雲淡地嗯了一聲。

  蘇玉成看著他重新在茶幾旁坐下，慢悠悠地再度端起茶杯，立即幫忙倒上茶葉：“當然，即便是同道中人，想必也比不得大哥您呀。”

  吳敵垂眼微笑道：“修行，未必同道。”說罷悠然品嚐著杯中香茶。

  但此刻吳敵的心情一點也不悠然。

  散修？從軍修士？還是蘇玉成主動邀請來的！

  這怎麽聽，怎麽都像是來搶飯碗的啊！

  最讓吳敵感到不安的，是對方底細不明。

  萬一是個境界不低的家夥，能夠瞧出自己的跟腳，再去給蘇玉成煽風點火，那他辛辛苦苦營造的良好局麵豈不是付之東流了？

  想到這裏，吳敵不禁警惕起來，對蘇玉成問道：“你說的那個道長，如今人在哪裏？”

  “已經隨我入府，正想引薦給大哥認識。”蘇玉成站起來，朝門外高聲喊道，“道長，請進吧。”

  吱呀。

  房門被人從外麵輕輕推開，跨進來一個身穿灰色陳舊道服的老人，須發灰白，風塵仆仆。

  老道人進門後，將浮塵掛在臂彎上，抱拳見禮：“謝蘇公子邀請，貧道叨擾了。”

  “道長不必多禮。”蘇玉成笑著回應，隨即用手引向吳敵，“這就是先前我提到過的大哥，雖暫無師徒之名，卻是我蘇某人真正的傳道授業者。”

  老道人又衝吳敵一抱拳，姿態謙遜道：“貧道姓賈，名高潔。蘇大公子一表人才，能得見公子的傳道人，貧道倍感榮幸。不知高人如何稱呼？”

  吳敵端坐不動，繼續飲茶，隻簡單回應道：“吳敵。”

  “原來是吳道友，好響亮的法名。”老道人好似並未覺得對方態度輕慢，笑嗬嗬道：“先前從蘇大公子從聽聞，吳道友在府中隱世多年，不問世事，這其中不知有何淵源？”

  吳敵沒有馬上回答他的話，放下茶杯，抬頭微笑道：“賈道長，知道太多不一定是好事。”

  老道人有手一拍額頭，似乎幡然醒悟，立即抱拳賠禮道：“失禮失禮，涉及吳道友的大道隱秘，貧道不應多嘴。”

  吳敵站起身來，笑著道：“今天府裏有不少事要忙，我先失陪，兩位請自便。”

  說完他就徑直繞過老道人，朝門外走去。

  然而，在吳敵即將跨出門檻之時，抬起的前腳卻在半空一滯，如何也不能再繼續前進。

  要糟！

  吳敵內心的戒備瞬間提升到姐姐，猛地偏頭回望。

  老道人也在同時轉過身來，關切問道：“吳道友，不是說要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