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 強占:與君好(八)
作者:墨舞碧歌      更新:2020-06-09 10:58      字數:9794
  素珍這回事情鬧得極大,和往時不同,但因為無煙過了來,有人負責心靈雞湯,眾人稍稍寬心,在小周頤指氣使下,先解決當務之急——出門尋合適的屋子去了。

  素珍這幾天也出出入入,再不就和無煙鎖在房中嘰嘰歪歪這幾天也沒怎麽和眾人打過照麵,如今突然一身女裝出現,真把眾人嚇了一跳,福伯哎呀一聲,老眼瞪著她,“這少爺你扮女人還真像。”

  素珍一聽默了,全然沒有了往日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氣派。

  “懷素,很好看。”無煙先走過來,含笑出聲。

  鐵手是第二個開口的,臉上微紅,“懷素,你穿上裙子真像一個姑娘,哈哈……轢”

  素珍二話不說,走到他麵前往他頭上敲了一記,“作死啊你,老子本來就是如假包換的姑.娘。”

  “追命你說,我真不像姑.娘家麽……”

  追命隻覺手中還殘餘著她手上肌膚的軟膩,教她一瞪,那絲軟軟糯糯的味道更濃,頓時心虛起來,凶悍的譴責鐵手,“懷素自然是姑娘,你懂什麽,胡說八道。醅”

  素珍滿意地點點頭,心中卻還是不安,悄悄瞥了無情和冷血一眼,冷血深深看著她,目光深冷,無情卻嘴角微笑,一改平日幽清冷靜,“我們懷素是個很漂亮的姑娘。”

  素珍抿唇,眸中浮上一絲赧色,但這女兒家情態立下被人戳走了,“哼,普通而已,魏妃娘娘在此,十個你這種貨色也比下去,我穿起女裝來也足以嚇死你。”

  全屋頓時默了,素珍那微小的虛榮心立時被小周的毒舌扼殺,幽怨地道:“你們吃,我先出去了。”

  眾人都知道她要出去做什麽,各人心思各異,一時無聲,破天荒的連小周也沒出聲,滿室氣氛沉凝,最後還是無煙低聲道:“去吧。”

  *

  素珍覺得整個人都輕飄飄的,似乎總踩不到地麵去,走個幾個街道,便是和連玉約好的地方。

  燈火爛漫處,左側運河如銀帶白連,蜿蜒而過,河道冉冉飄搖著無數荷花燈,數步一攤,花燈,小吃……放眼望去,無數樓閣盤繞錯立當中,琉璃瓦角,藍幕碧水,四下人頭簇動,上京當真熱鬧非凡。

  一雙年輕男女含笑走過,女子撒嬌說道,“阿薛,聽說京師幾個大老板今年出資,弄了盞大花燈,你定要替我將那盞最大的花燈拿到手,說是射下了燈王還有一千兩的彩頭。”

  男子逗她,“那謎麵必定不好猜,不過小娘子非要讓夫君去送銀子,夫君去就是了。”

  聽情郎假意唉聲歎氣,女子嬌嗔,“我可還沒答應嫁你,誰是你娘.子,真討厭。”

  兩人說著飛快從素珍身邊走過,這人世的熱鬧仿佛看不到盡頭。

  素珍見不得別人纏綿,猥.瑣的詛咒,射不出射不出……

  突然就想起和連玉相處的情景。

  和他一起的時候她總會忽略了他是一名君王,是以雖有想過他後宮三千的問題,卻並未多想,深想。她身上的擔子已足夠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可是,慕容缻的“拜訪”,一下讓她所有堅定變成茫然。

  他們幾乎不可能在一起了,縱使在一起,還是那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

  他們不可能隻簡簡單單在一起,還有別的人。她也不可能讓連玉六宮無妃,慕容缻就是連玉的責任之一。

  可如今,她已無法抽離,不僅僅因為他有決定馮家翻案的的權,還因為她無法割舍下他。

  很奇怪,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並不似其他有情人看去繾綣情深,他們是嬉笑怒罵,亦不似她和李兆廷一起時患得患失,似乎很是刻骨銘心,可不在一起了,卻隻覺得每天都過得空白悶鈍,比不和李兆廷一起更難受。

  她想著,唇角不覺一彎。肩膀卻忽地被人按住,她一驚轉身,對方緩緩放下手,“今晚有燈會,我在最大的花燈下等你,整晚等你,可如果你今晚不來,我便自己離開,離開你,離開上京。”

  “冷血……”

  她錯愕地看著他,正想勸說,冷血卻伸手撫上她發頂,先截住她話頭,“我說過,會像以前一樣守著你,可是珍兒,我實在沒有辦法再看你錯下去,連自尊都押上了,珍兒,其實你是被仇恨衝昏了頭腦,我們該一早就離開這裏的。”

  他眸色深凝,目中波光如炙,但眉宇之間的蕭寂卻又冷似千年寒池,顯得情深又冷漠。

  “不要這樣,冷血,不要在這個時候離開我……”

  她伸手去抓,可冷血身形如風,轉眼便消失於眼前。

  擺明了不給她任何改變他主意的機會。

  連冷血也走了,素珍孑然站在繁華的街道中,抱緊雙臂,七月天,身上卻無端打著寒顫。無情,小周,無煙……所有人早晚都要離開,因為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路,素珍最終沒有回頭,走進人海之中。

  *

  江畔酒家內,李兆廷並沒有選擇包廂,隻挑了大堂臨窗的位置獨自斟酌。眼看天邊一朵焰起燃,爆開,他嘴角微凝。

  酉時早過,她果然如對小四所說,沒有過來。

  好的很,他啜了口酒,心想,他記下了。

  隻是,他本來要等的就非她。

  他淡聲喚小二加一個酒盞,小二咧嘴笑回:“好咧,客官稍等。”

  “李侍郎。”

  一陣清幽香氣薄薄而至,有人從小二背後微微側身,露出一張清妍秀美的容貌。

  李兆廷微微一笑,打發了小二,請女子坐下。

  “你怎麽知道我一定會來?”

  雙城淡淡的問。

  李兆廷唇角微揚,眸光一派深邃,仿佛直看到她心裏去。

  “兆廷對自己心儀的姑娘,怎能沒有一絲半許的了解?”

  他的話仿佛像羽毛在她心上輕輕撩撥了一下,雙城臉上微燙,低叱道:“你別胡說。”

  “如今,我已經知道她的身份,你提的要求也已無效……”

  “噢,”他笑,眼中流光溢彩,“原來雙城有認真思考過我的要求?”

  雙城羞怒,微微咬牙。“你覺得,她還喜不喜歡你?”她突然緩緩的問。

  “我不知道,但她對我鍾情十年,確實不假。但我不喜歡她,斷了她所有妄想和退路,亦是不假。”

  “你該約娶她,”她微微冷笑,“你不喜歡她,連玉又不是普通人,對她又為照顧,是以她移情到了皇上身上,還可以報複你我,何樂而不為?”

  “那你也應該和我一起,打擊報複她與連玉豈非很好,更何況我又是真心愛你。”李兆廷夾了筷子菜,放進嘴裏慢慢嚼了,慢條斯理道。

  麵對這淡然反駁,雙城一時竟拿不出言語去還擊,苦澀之餘,莫名的有絲喜悅,更多是自己也說不出複雜的不甘、苦慟,末了,她淡淡道:“我先走了,你慢慢喝吧。”

  李兆廷猛地朝她伸出手,她一驚而起,冷冷看著他,卻又錯愕發現,他那不過是虛抓,他眉眼之間,浮意閑閑。

  “嗯,慢走。”他說。

  她驚疑地盯著他,他緩緩開口,“雙城,我沒有挽留,怎麽,你不高興了?你來是想從我口中確定馮素珍和我的感情,看看她可會回頭,如今確定完了,自然是要走的,我何必挽留?你心中並不愛我,但終有一天,你定會改變主意,甚至,方才,我若真說一句‘好,我娶她’,你當真便高興了?”

  這人一襲白袍仿如卷雪,眉目神采看似恣意,舉手投足氣度卻又透著沉穩貴華,讓人不由自主相信,雙城走出酒樓的時候,不知為何,竟覺得自己有幾分落荒而逃。

  她抬頭看滿天星辰,並未久留,立刻趕到了一家客棧,向小二報了房號。

  小二滿臉堆笑的將她帶到一間廂房。

  她敲了敲門,立刻有人低聲應著,飛快將門打開。

  那是一張她熟悉的臉孔,她的侍女梅兒。

  梅兒見到她歡喜地喚了聲小姐,便手腳靈活地指著桌上東西道:“奴婢依照你的吩咐,方才到幾家鋪子將東西都取齊了。”

  雙城點頭,梅兒有些緊張,“小姐,白虎那邊怎麽說?”

  “我找過她,和她強調了馮素珍對連玉的危險,她答應了我的請求。”

  梅兒大喜,而雙城淡淡看著桌麵拍排開的一件件物品,眸光漸深,嘴角浮上一抹複雜的笑意。

  *

  妙音去到客棧的時候,連玉已等在客棧一樓,坐在居中一張桌子等候,桌上沏了一壺香茶,茶味甘芳,隨著白白的浮霧彌滿半空。

  青龍、玄武和明炎初等人安靜地在遠處一張桌子坐著,忠心耿耿,並未發出半絲聲響,仿佛他們隻是客棧裏麵一個布景。

  這客棧找得委實巧妙,位於夜市之隅,四周屹有民居屋樓,繞過這些樊籬,方才可尋進來,且裏間桌木古拙,並無一絲油煙之氣。

  妙音心中不無驚喜,而連玉看到她很快站起來,溫雅一笑,“請。”

  換上便裝的他,碧簪雅兒,白衣儒雅,越發襯得俊朗出塵。

  “先用點什麽,還是這外麵夜市頗為熱鬧,小姐想先出去逛一逛?”他虛扶她落座,繼而體貼的詢問。

  妙音一顆心幾乎都要酥起來,外麵景致再好,怎比得上與他在此共度半刻,她正想答話,白虎上前,給她倒了杯茶,笑著提議道:“聽說民間的商賈早便集資萬金建了奉神塔和花燈王,這燈王如人大小,美侖美奐,今晚人人競逐,據說要技壓群雄,連射燈上十道謎題,方可贏得燈王。妙小姐不出去看看嗎,正好叫我們主上將這花燈之王射下給您,惹得人人豔羨才好。”

  妙音本想留在此間,但聽她那麽說,不覺怦然心動,開了口:“皇上,白虎姑娘的提議似乎不錯。當然,妙音不求皇上能替妙音射燈,能前去看看熱鬧也是好的。”

  連玉唇角彎了下,“素聞小姐才學過人,倒不如由小姐給朕射盞回來?”

  妙音一愣,隨著捂嘴而笑,臉上如醺紅透,一幹人也是聞聲而笑,而這廂,連玉已瀟然起來,對妙音做了個相邀姿勢,一同走出客棧。

  *

  在宏圖酒樓坐了將近一個時辰過去,素珍知道,連玉不會再來。宏圖經過第一國案,雖易了東家,終再不複往日風光,但今日不比往時,許多附近遊玩的人因其他酒家爆滿,還是選擇過來打尖歇腳。

  她心裏如桌上早已涼透的茶水,也漸漸涼透。

  以她對連玉的了解,他若要赴約,便一定守時,但縱使他不來,她還是決定等下去。將整晚等完。

  隻是,這之前要先做一件事。

  主意既定,她摸了摸身上銀兩,將小二喚過來,將身上銀兩盡數給他,將連玉的容貌仔細告訴他,交代若有如斯模樣的男子找人,讓他務必等她,她去去就回。

  然後出門去找冷血!

  路上,百姓很多,一路走著,竟有些困難,人人臉上溢著興高采烈之色,她被人群擠得微微踉蹌,她心事重重更不在意,被人一個推搡,驟然跌倒。

  這時,有人在側扶了她一把,低沉的聲音散落在她耳畔,“還好吧?”

  這聲音熟悉而好聽,她心中一個咯噔,連忙抬頭,果是那個人。

  李兆廷也並未想到在此看到素珍。眼前的她一身淺粉衣裙,淡妝輕抹,作未出嫁女子的髻式微挽,以一根白玉簪簪起,鬢角貼細小的同色珠花。

  她看去和往日沒有哪裏不同,可似乎又和哪裏有些不同。

  他突然看出她到底哪裏不同。其實她還是和往日一樣,至多不過是消瘦了一些,白皙了一些,但她眼裏多了一些東西,如水似霧,傲氣悲憫並存,那是往日的馮素珍沒有的。他心裏淡淡的想。

  “謝謝。”

  素珍微微苦笑,道了聲謝,真真是冤家路窄。

  “你遲到了。”他冷冷道著,將她拖到人煙並無如此密集的一邊。

  素珍輕聲回,“兆廷,我今晚並非為你而來,我來這裏是為了等連玉。”

  “噢?”

  握在她臂上幫她站穩的力量驟然鬆開,隻聞一聲冷笑。

  她卻並不在意,驚慌的隻是懷中空空如也的感覺,“我的東西……”她似乎沒有留戀,毫不猶豫,一頭紮進前方稠密的人群裏艱難的搜索起來。

  李兆廷看著自己僵空的手掌,心中一股什麽“騰”的一下升起,狠力敲擊著胸腹。

  在她心裏,他到底是什麽,路人?抑或曾經的錯誤?!

  “姑娘,你這是在做什麽?”

  “這位大哥,你踩到了我的東西,請借過一下,讓我撿起來。”

  他就在那裏昂藏站著,冷眼看著她被人群推搡得跌跌撞撞,因為所有人都向前方的花燈樓走去,都是順流而上。

  當她終於將東西撿起,眼底浮上一抹如釋負重的笑意,他身形卻驀然僵住。而她看著前方一座高塔的方向,笑意卻突然都凝結在眼中。

  *

  連玉一行人走著,青龍、白虎和明炎初在安靜地跟著,玄武早領著大批大內好手混進了人群中吊梢著,以保護二人的安全妙音不時低問,連玉便不時為她解說大周風土民情,兩人言笑晏晏。

  “好,快到了。”

  妙音心情正大好,隻覺一切美不勝收,卻聽得連玉說著,突然聲息一斂,竟猛然收住腳步。

  她一驚,隻見他目光忽如炙似灼,視線震動地落在供放花燈的花燈樓外圍黑壓壓的人身上。

  花燈樓是一座燈火通明的玲瓏浮塔,六七層高,塔前空地搭建了盛大棚架,棚架內供放著一盞三四人橫寬、六七丈高低的碩大花燈,壁外籠紗,被木架分成十麵,每一麵均繪製了不同彩畫,有田園風光、有倩女翩翩起舞、有垂髫孩童追花逐蝶、有一家數口和樂融融……象征著盛世繁華,火光如橘,躍躍跳動,不顯闌珊,每個一麵上都以五彩繩結垂吊著一枚錦券,寫滿文字,正是令全京百姓為之激動的謎麵。

  花燈兩側站著此次集資造燈塔的京中商家,正看著蜂擁而至的百姓微笑致辭。

  “皇上,這花燈在裏麵呢,外麵有什麽好看的,我們進去罷……”

  “阿蘿?”

  妙音正疑惑,卻聽得連玉低啞一聲,竟已往燈樓方向拔足奔跑過去,他仿佛失卻了冷日所有冷靜,跑得如此之急,力道如此之大,撞倒了幾名行人,惹來旁人側目。

  她愣愣看著著他大步狂奔,最後又猛然駐足在人群外圍一個綠衣女子背後,伸手探出,袖袍顫動,最後緊緊握住她的肩膀。

  那女子仿佛也被駭到,驚惶失措地回過頭來,她麵上覆紗,仿佛是情人夜裏哪家貪玩偷跑出來的小姐,頭上羅翠,頸項瓔珞,隨碧綠的衣裙輕輕擺動,像極了一池被人驚動了的迢迢碧翠。

  她杏目似漆,柳尾梢描成輕勾的薄黛,惶惶萋萋看著強勢的緊扣住她肩膀的俊美男子。

  “阿蘿……”

  他再喚一聲,墨眸掃盡所有冷漠深沉,無底,隻剩震驚和狂喜,目光如熠,燙熱逼人。

  從妙音到青龍等人都教眼前的情景驚住,甚至,一身灰暗,仿佛和夜色融為一體的玄武也從人群之中,現出身來。

  “阿蘿,你怎麽……怎麽會在這裏,難道你竟並未死去?”

  連玉緊緊捏住她肩膀,連聲逼問,眸中的狂熱深濃得仿似能將人溺斃。

  女子卻含淚看著他,仿似驚嚇、也仿似凝噎,竟並能吐出一字。

  連玉雙手撫著她臉頰、下頜,忽地一蹙眉頭,伸手將她麵紗摘下。清俊的臉隨之緊緊繃住,他怒視著她,嘴角卻可怕的微微挑起,大手死死捏著她下頜,“為何扮成你姐姐的樣子來騙朕?”

  “皇上,雙城並沒有騙你。雙城甚至不知道,你和妙小姐去了哪裏,怎麽騙你?”

  “我姐姐她親人寥寥,嬸母當年悲思過度已隨她而去,皇上也早有了新人,她便隻剩雙城偶爾還憑吊一下,今日雙城出宮探望父親,見到姐姐舊物,想起她素日最愛熱鬧,便穿上她的衣衫戴上她的首飾,將她帶出來看看你的……如畫江山,就像從前皇上帶我們出宮遊玩,猜燈謎,買各種小玩意,雙城想,若自己能射下這盞花燈,姐姐必定歡喜。”

  雙城霧靄氤氳的眼中都是蒼白。

  即使撤去麵紗,雙城的模樣,和阿蘿也有著七八分相似。

  這個人,是他心中永不可磨的記憶。

  連玉本怒急攻心,可每當看到這雙酷似阿蘿的淒切眼眸,冷硬的心髒便隻剩下疼痛、歉疚和蒼涼。他不由得鬆開力道,節骨分明的長指輕輕落到她眼底,替她將淚水擦拭幹淨。

  他唇角噙著溫柔的弧度,許下承諾,“好,朕替你們姐妹摘下這盞花燈。”

  妙音捏緊雙手,驚怒地看著雙城含淚微笑的雙眼,那裏仿佛淡淡折射出對她的挑釁和譏誚。

  *

  數丈以外,素珍捂住嘴巴,同樣的錯愕、驚怔,以至被往燈樓深處奔走而去的人.流再次狠狠一撞,方才激靈靈的回過神來,她垂眸看著方才俯身尋物被來往鞋靴踩踏過的手,皮破血流,卻全然不覺痛楚。

  怪不得,他不赴約。

  也怨不得他不赴約。

  他眼中的深情,她再是懵懂,也不可能不懂。

  於是在燈火深邃之中,在喜慶熱鬧中,終於也同雙城一樣,潸然淚落。

  其實,七夕從來不該被祝頌,因為分離的人短聚過後,又再分開。又是時光歲月無邊。

  她咬住手背,無聲哽咽,直至被人伸臂抱進懷裏。

  “後悔了嗎?不屬於你的始終不屬於你。你總是惹人煩厭,知道什麽原因嗎?因為你從無自知之明。這身衣裳,真的很難看,你當真以為穿上女裙就能變成美人?我不喜你,連玉亦然。你比得上家勢顯赫的妙音,比得上美貌聰慧的顧雙城,還是這錦繡無邊的萬裏河山?”

  清冽如鬆的脈脈氣息中,李兆廷一臂緊緊環住她,一手用力撐起她下頜,輕佻低問。

  他眼底浮笑,遍布濃厚的譏誚和不恥。

  他給她最有力的懷抱,卻說著最冰冷刺骨的話,往日,素珍最怕在他眼中看到諷刺,那會讓她深深恐懼,她配不上他。

  可是,被連玉愛過的她,此刻卻再不在乎,她昂頭回擊,“說得好。我是配不上連玉,但不見得李公子就配得上我。”她其實並不恨他,可是,終於,她也可以在他麵前驕傲笑。

  那炫目逼人的笑意,令李兆廷臉色大變,那股被理智深壓在心底的怒火倏然暴濺而起,他的手爬上她纖細的脖頸,一瞬,起了殺意。

  但他眸光隨即被她手上握著正抵住他胸膛的東西吸引住,那是一支笛子?!

  是他扔掉的笛子?輾轉之中又落回她手中了嗎?

  所以,她方才拚命去找的是這東西?

  他眸中陰暗凝固。然而,當目光從笛身輕刷而過,他再次震怒,冷笑一聲,便奪過她的笛子,用力往燈樓方向人群深處擲了出去。

  “我的笛子……”素珍大叫一聲,眸中都是驚色。

  她用仇恨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狠狠將他推開,便向燈樓的方向跑去。

  李兆廷嘴角噙笑,隻裝作看不見連玉一行片刻之前已對這邊的情況警惕起來,隻仿被糾纏得不耐的伸手揉了揉額角。

  *

  “他們……怎麽也在此處?”

  其實不必妙音一聲低呼,玄武機警過人,和一批便衣高手環顧四周,在素珍方才轉身之際,便已發現了二人,並報告了連玉。

  是以,除去妙音冷視雙城方才並未發現以外,連玉、顧雙城等所有人都將對麵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就在他們數丈之遙,隔著擁擠的人群,馮素珍突然落淚,李兆廷將她抱進懷裏,輕聲安慰,後來二人似乎因事起了爭執,李兆廷奪過她手中的笛子,遠遠擲了出去。

  連玉收住前行的腳步,衣袖兩側手掌,悄握成拳。

  *

  素珍在燈樓外焦急徘徊,卻始終擠不出進去,心焦若焚之際,忽然記起和連玉以慕容六的身份與她在這裏初見的情景,她一笑,快步回跑,走進一個小麵檔,雙手合十,懇求出聲,“老板,可以賒我一壺熱水麽,謝謝。”

  那麵檔老板是個中年大漢,聞言頓時愣住,到他這來都是買麵吃麵的,再不濟也一個銅板買杯粗茶,還真沒見過要茶賒水的,立時不耐喝道:“哪裏來的野丫頭,吃麵就坐下,不吃就走開,別阻我生意。”

  吃麵的人亦都麵帶訝色的打量著素珍,實際,還有好些人早在外麵暗暗注視,隻有素珍自己全心記掛,不曾知覺。

  “真小氣,我買還不行嗎?”她微一歎氣,“多少錢?”

  中年漢子將信將疑,試探著道:“三十文?”

  素珍點頭,然而探手進懷,方才發現,她的俸祿幾口人花著,今兒又置辦了脂粉衣裳,已所剩無幾,剩下的都給了方才的小二,以作答謝。

  媽蛋一文憋死女漢子。

  三十文憋死三十個女漢子。

  她訕訕一笑,“老板,你看,我今兒……”

  未待她把話說完,那中年大漢已一拳虛揮到她眼前,厲聲喝道:“不幫襯就滾,老子看你就是那種穿著光鮮卻專騙白食吃的無賴子。若你不是女人,我非教訓你一頓不好,滾,立刻滾出我的攤兒。”

  素珍氣怒,換作從前,她早就拎起他的壺子,拔腿就跑,但即使如今已然被革職,執法者的所奉行的東西到底在骨子裏留了下來。

  “小姑娘,不吃便走罷,沒的惹老板生氣。”

  有帶著孩子吃麵的婦人忍不住出聲勸了一句,也有幾個地痞流氓模樣的男子眯著眼睛,叫嚷道:“小姑娘,沒錢哥哥作客,過來坐。”

  素珍朝婦人一揖,可她身上已沒有值錢的東西,連玉給的玉石是萬萬不能抵的!她一咬牙,將頭上白玉簪子拔了下來,遞到中年漢子麵前,“大哥,這個先給你押著,明兒我就拿錢來贖。你若敢私.吞,我保證找遍上京,掘地三尺也會把你找出來,先打後閹,賣進宮裏當明公公,你可聽明白了?”

  那漢子被為她凶悍的氣勢所懾,竟一時發作不出來,瞪著她的簪子,“你這東西不是假貨吧?”

  這時,有兩個讀書人模樣的人忍不住先後開口。

  一個道:“老李頭,這玩意兒價值連城,莫說你一個小小麵店,就前麵那佛塔燈王也足夠買下了。”

  另一個道:“人家姑娘指不定是京中哪家富戶偷跑出來的千金小姐,你別得罪了貴人還不自知!”

  四周看戲的人一時盡皆哇言,沒想到一支小小簪子竟價值萬金。

  “這這……你拿去吧。”中年大漢麵露猶豫之色,一把將簪子奪過捏在手裏。

  素珍朝兩名書生投去感激一瞥,又朝中年大漢作了個揖,方才將在爐上燒得滾燙的銅壺拿了起來。

  “牛郎織女保佑,讓這丫頭出些事故,明兒就別來贖了吧……”

  除去那漢子在喃喃自語,其他人麵也不吃了,目光都好奇地朝這粉衣女子追去,竟不知她以一隻價值連城的白玉簪子換一壺熱水到底圖個什麽!

  素珍絲毫不理會背後的目光,快步走回去。

  燈樓外麵,人們繳錢射謎,帝都奸商和帝都人民都覺得自己討了對方大便宜,正各自歡喜,素珍大叫一聲“滾燙的熱水唷,借過借過”,根本無人理會。

  素珍歎了口氣,拉過一對小情侶,一晃手中壺子,倒了些水到地上,頓時白煙傾冒,她道:“嘿,熱水,會燙傷人。”

  “瘋了吧這是……”

  立刻遭到小情侶的鄙視,男同誌劈頭就罵:“你敢灑人試試,保管將你送官。這種想擠到前排去的餿主意本公子也會使。”

  四周不少人停看,見狀紛笑,心忖今晚倒是各種熱鬧層出不窮。

  素珍環了眼四周訕笑的人們,二話不說,將左手伸出來,右手一動,一股水煙汩汩立刻灑到左手,從手背流淌而下,滴到地麵,仍滋滋作響。

  “小哥真聰明,知道我是瘋的,我確是瘋的,連自己都敢潑,其他人的死活你們說……”

  她話口未落,四下已是尖叫成片。

  燈樓前麵,人們聽到聲響,紛紛回頭,見狀都駭住,連平日最愛抱打不平的憤青藝青都忘了衝出來教訓這個恐怖分子。於是,素珍拿著大銅壺,如入無人之境,眾人都往兩側退避,終於在空出一塊的地上,找到了她的笛子。

  素珍將它抱進懷來,凝著笛上的字,微微一笑。

  大魚兒:恨不識同時,日日與君好,化蝶不尋花,天涯無芳草。

  她將人家詩句中的“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化蝶去尋花,夜夜棲芳草”幾句化成自己喜歡的模樣,細小的字跡遍布笛身,一筆一劃,刻得非常認真,但當然,那些字還是一如既往的極具個人特色,醜陋無比。

  這是她想送連玉的回禮。她如今更是沒錢買好玉,但到底對玉石知之極深,特意去玉販子那裏選了塊幾可亂真的玉料,打算案子一結就去山裏采一塊絕世好玉補送。

  “哪裏來的瘋丫頭,將她捉住,給我狠狠的打!”

  其中一名富賈被氣得麵目也猙獰起來,一聲暴怒大喝,三四個彪形大漢竄出,幾股勁風立刻淩厲襲來,素珍一凜,立下一個鯉魚翻身,一滑避開,將大鐵壺先放到地上,隻怕熱水在打鬥中濺出傷到人。

  但就是這一下停滯,失了製敵先機,一身三腳貓功夫更是全然施展不出,險險避過迎麵一拳,便被人分別攻到胸.腹和下盤,她捏住笛子,也不吭聲,眼睛一閉,打算硬接下這兩記鐵拳再作打算。

  然而,不僅疼痛全無,隻聽得“噗”“噗”幾聲——她猛地睜眼,隻見幾個漢子都被人震飛了出去。

  她身前,連玉的四缺一劍客仗劍傲立。

  她心頭一突,緩緩站起,連玉站在她一步以外,負手冷冷看著她,漆黑雙眸,凜凜如火,又如冰地寒霜,陰寒嗜人。

  臉色淩厲得仿佛將她殺掉也不解恨!

  她渾身發抖,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她以為,他們再也不會……

  連玉陰狠一眼過後,冷冷一掀唇角,也不見他怎麽出手,她緊緊抱著的笛子突然就到了人家手上。

  當著她的麵,他兩手一握,內勁催發,笛身一瞬消失不見,隻有如玉掌中,飛出大量塵屑,飄灑到深邃的夜空中……

  ——

  昨晚寫完,看斷得不是點,就沒更上去,哪知寫到淩晨都沒好,過了點想大家都睡了就沒打招呼了……寫到現在10000多字,於是,昨天的、今天的、明天的都在這裏了。為免你們看得不痛快,明天的也一並更了,後天會發生什麽應該不用說了,偶先睡個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