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之鋒芒
作者:永夜憐孤影      更新:2020-06-04 02:14      字數:5702
  人類從曆史中學到的唯一教訓,就是人類沒有從曆史中吸取任何教訓。

  ——黑格爾

  北非國家那比亞的總統府此時正沉浸在一片看似安靜而祥和的夜幕下。遠處,隻有一隻孤獨的夜鶯在一棵矮棕櫚樹上呼喚著悲傷的黎明。

  而如果往西推至的利斯伯省、坎斯雅省等地,你會發現這顯然是一個飽受戰亂摧殘的國家。

  在米國與西方各勢力的幹預下,如今這個國家形成了國民軍與政府軍以武裝對抗來決出政權歸屬的局麵。

  現在的形勢是,政府軍憑借自己紮實的政治基礎與穩固的軍事根基正逐步將勝利的天平向他們處傾斜。

  總統府的二樓,一間裝飾內斂又不失豪華的房間裏,一位被《泰晤士報》評價為聰明、富有大局觀的男人此時正在睡夢之中。這位男士便是那比亞的總統納茲裏。

  白天的時候,以軍方為主導的戰時動員會上,這位總統發表了一篇慷慨激昂的講話。

  在提到國內的戰爭時,他說了這樣一段話:“現在我們的孩子正失去他們的父母,我們的父母正在失去自己的孩子,我們正在失去房屋,失去財產,失去自由,失去愛,但真主把我們安排在了正義的一方,我們要用正義來挽回我們失去的一切,我們要終結邪惡,結束戰爭!”

  《華盛頓郵報》為此評論道:“他所說的結束戰爭不是靠自己丟掉武器,把政權拱手相讓,而是要以奪取國民軍的孩子,或者國民軍孩子的父母來結束掉它,這種思想顯得荒誕而怪異。”

  可是那比亞的國內媒體卻是另一種論調,那比亞的《國民日報晚刊》評論說:“他的講話撥開了籠罩在戰爭之上的迷霧,現在勝利已經再清晰不過地被我們看見了!”

  評論最後,他們預祝他們的總統“晚安,好夢!”

  可是,此時正熟睡的他,卻被一個突然的應激反應所驚擾,已是淩晨三點整,他睜開了眼睛。

  原來是臥室的大燈亮了。他明明記得他睡前關上了它。今天他一個人睡。他夫人去了他們八歲小女兒的房間,隻因她最小的哥哥在她睡前跟她說了一些今晚會有怪獸出沒之類的怪話,她竟信以為真。

  他提了提精神,也沒感到大驚小怪。因為這座建於上世紀三十年代的宏偉建築,在這個戰亂不斷的國家裏亦未能幸免地遭到過人為的攻擊與破壞,甚至極端的恐怖襲擊。這個國家的所有建築,即使小到一間偏遠地帶的農舍土房也多少經曆過子彈與炮彈碎片的洗禮。

  他在入住這裏的第一天,曾跟一位法國的現實主義作家——他曾經的大學密友這樣開玩笑地說:“我隻需要在它的大門口往地上跺一腳,就能對它完成精準的定向爆破。”

  他的這句玩笑話最後被這位作家引用在了自己的一篇文章裏,這篇文章主要探討了“阿拉伯之春”的形成與發展,以及對結局的大膽預測。發表在了法國的文學雜誌《信天翁》的第125期,標題是《我們被自由引向哪裏》。

  為了有來有往,納茲裏也十分推崇他作家朋友的這篇文章。

  而且他由衷喜歡裏麵的一句話。並在多次國際演講或發言時引用。

  那句話是這樣說的。

  “在如今這個時代,當有人以自由的名義舉起革命之劍時,那麽劍所指的方向往往不是自由之所在,而是利益之所在,自由之名早已不複存在!”

  除了這句話之外,他還喜歡用英國作家哈利?威廉姆斯的一句話當做收尾。

  “革命之劍已經越來越多的掌握在一群蠢才的手裏!”

  這裏的各種設施都隱含著或多或少的小毛病,這些小毛病每天都會趁你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冒出來幾個,先是嚇你一跳,再用它囂張的自我毀滅引出你的憤怒。納茲裏已經對這事見怪不怪了。

  大燈是雙控開關,一個在門旁,一個在床頭。他毫不費力地夠到床頭的開關,把大燈再次關閉。

  可就在他想要再次睡去,剛一閉上眼,隻聽門口開關“啪”的一聲,燈又亮了。

  他感覺不對勁,不得不疑惑地坐起身子來,查看異常的原因。

  但他一坐起來,並沒有把眼光投向控製大燈的開關。而是盯著自己床尾不遠處的一個角落呆住、驚愕。那個角落裏放著一張小圓桌,圓桌上有盞台燈,旁邊還有一把古樸的套著真絲坐墊的椅子,這一套擺設是他閑時用來閱讀用的。

  而此刻他看見那把椅子上坐著一個頭戴山羊麵具的人。納茲裏吃了一驚,不過他憑著自己多年的見識與經驗,迅速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狀態。他鎮定了一下,雖然還是有點緊張感,但這並沒有幹擾到他清晰的思路。他起初以為這是自己的某位家人在搞的惡作劇。但是那個身形顯得太過陌生,他猜不出他是誰。隻見麵具人穿一身藍色西裝,棕色小牛皮的牛津鞋,個子很高,身形消瘦。此刻,手裏把玩著一把看起來非常鋒利又造型別致的匕首。

  再把眼光推至門邊與地板的縫隙處,那裏正發生著一件令人感到驚悚的事情,門外正有源源不斷的鮮血從外流進室內。

  這一點也不像是惡作劇。

  “你是誰?”他故意壓低了自己的聲音,這樣說出來的話會顯得沉穩而飽滿。

  在問出這個問題時,納茲裏的眼光移到了麵具人旁邊那盞被麵具人開了又關,關了又開的台燈上,聲音又那麽小,就好像這句話不是在對麵具人說,而是對台燈說的。

  他不了解此刻的局麵是一種怎樣的對峙,也不知道外麵是什麽樣子,他的警衛去哪了?門縫裏流進來的鮮血是誰的?他的家人怎麽樣了?除了困惑以外,他一無所知。

  “為什麽想要打探一個陌生人的信息,難道這個世界上最應該讓你感到陌生的不是你自己嗎?”麵具下傳來一個即深沉又略帶沙啞的男聲,他用這種聲音來操縱他不羈的語言。

  納茲裏拿出勇氣望向那張麵具,不甘示弱地說:“你來我這裏是為了什麽,顯擺你從街邊乞丐那裏學來的俏皮話,你想讓我怎樣,認同你,還是配合地嘲笑你,你想要多少錢,兩個銅板怎麽樣?”

  麵具人冷笑了一下,帶著一絲無奈的語氣說:“哦,恰恰相反!“

  他把亮著的台燈再次關閉,接著說:“事實上,我跟你的夫人說了你說給我的話,而她正好說的就是我說給你的話。”

  納茲裏聽聞於此,心中“咯噔”一下,他預感到他最擔心的事可能已經發生了,他小心翼翼地提問道:“你對我的家人做了什麽?”

  這時候麵具人依然顯得不慌,他把匕首放在圓桌上的台燈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裝。最後才以輕鬆的語氣對納茲裏說:“一個禮拜前,我當著一位女士的麵殺死了她的丈夫,於是,她不顧一切地衝向我。”

  接著,麵具人亮出自己右手腕處的一塊布滿牙印的傷疤,“她死命地咬住我,即使等她死了也沒有鬆口,我不能讓這種事在我身上發生第二次,絕對不能,就像芬蘭的農民要砍倒一棵樹,首先要把它的枝葉都砍掉一樣,為了以防萬一,呃……我殺死了他們。”

  “你……”納茲裏早就想過麵前這個略顯變態的男人已然掌控了全局,他不知道麵具人是怎麽做到的,更猜不透他的來曆。他像在看一個幽靈一樣地看著麵具人。

  但最不怕恐懼的一定是被恐懼惹出的憤怒。憤怒可以挑戰一切。

  納茲裏破天荒地生出兒時與同齡人起爭執時才會有的衝動,他失去理智般地跳下床,即使前麵是刀山火海也阻擋不了他的決心,他不顧一切地衝向麵具人。他要將這個混蛋置於死地。

  而麵具人重新抓起匕首,也快速地起身衝向納茲裏。兩個男人正在死亡的安排下迎向終結式的挑戰。贏的人會得到死亡賜予的“榮譽”。輸的人要淪為死亡的奴隸。

  可是決定勝負的關鍵因素卻不是頑強的意誌。敏捷的身手與強悍的身體素質更顯得直接而有效。麵具人占盡了上風。

  他已經以極快的速度將匕首架在納茲裏的脖子上,納茲裏還想反抗,可是麵具人又快速地繞到他的背後,脅持住他。麵具人的力量驚人,一隻左臂圈住納茲裏的雙臂和胸膛,如此就已使得納茲裏動彈不得。

  匕首隨著納茲裏憤怒的掙紮而在他的脖頸上劃出一道淺淺的傷口,一絲鮮血標示出傷口的長度。

  “為什麽你要這麽憤怒,這麽急著把你的弱點暴露,你還覺得認識你自己嗎,現在告訴我,你是誰?”麵具人在納茲裏憤怒而低沉的吼叫中這樣對他說。

  之後麵具人將納茲裏推向他剛才待的角落,納茲裏摔倒在地上。他還想爬起再次挑戰,卻又被麵具人一腳踹向麵門,力度太大,使得納茲裏大腦中猶如觸電般的陣陣麻木,眩暈不止。

  他蜷縮著身子,激憤被強烈的痛感壓抑住,一種無能為力的蒼白使得他再也無法爬起,隻是低沉地吼叫與痛哭。

  麵具人用他專業的格鬥技巧將納茲裏的意誌輕巧地玩弄於股掌之上。他看著納茲裏略感抱歉地聳了聳肩,之後,他走向臥室門上有把手的那一側,為了不踩在鮮血上,他探著身子擰動把手,打開了門。

  他再看一眼納茲裏,“不要隻顧著自己獨享痛苦,還有很多人在等著你。”

  他說完這段使人不明所以的話後,嫌棄地用他的小牛皮鞋踩在門口的一具屍體上,離開了。

  麵具人離開後,隨之進來兩個身形相似的壯漢,他們可沒有那個戴麵具的家夥那麽講究,而是毫不顧忌地踏著門口的鮮血,徑直走向納茲裏。之後,他們一左一右架起納茲裏再踏著鮮血離開了房間。

  房間地板上留下幾道鮮紅的腳印。

  總統府裏,整個安全係統此刻已是完全癱瘓的狀態,走出臥室的納茲裏幾乎見到了他所有的安保人員,他們都倒在走廊上、大廳中一灘灘的血泊裏。而這些事都是在他睡著時悄無聲息地發生的。難以置信!

  他們把納茲裏架到設置在府邸的總統會議室裏,會議室裏的圓桌上此時已經坐滿了人,納茲裏進來後,坐在總統位置上的麵具人騰出位置讓給了真正的總統。

  納茲裏坐下後才發現,自己就像是拚圖遊戲的最後一塊,現在隨著他的到來,整個圖形已經完整地顯露了出來。他的內閣重要組員全在這裏。還有一些雖非內閣卻很重要的軍事高級將領。

  他們的身後各有幾位手持武器的家夥。

  下麵的成員都驚訝地望著他們意誌潰散的總統。信念之花正在凋零。沉默的間隙裏透著一股死亡的氣息。

  納茲裏身後那個他們心中的幽靈,這時候雙手搭在納茲裏的雙肩上。

  “都到了吧!”麵具人笑了笑說,“總聽人說,諸如付出不求回報之類的怪話,那是多麽的低級,隻因為他們的無能才會讓他們顯得如此的沒有信心。為了這個聚會我付出了很多,現在是我接受回報的時候了。”

  他的雙手在納茲裏的肩頭稍稍用了一下勁。

  “你們打算怎麽回報我?”

  納茲裏閉上了眼睛,他緩了一下後,睜開眼,加強了語氣說道:“你到底為了什麽,叛軍給了你什麽,你又把邪惡當成了什麽?”

  這時候麵具人笑了,“叛軍?”他笑的更大聲了,“邪惡?”“哈哈哈。”

  麵具人鬆開放在納茲裏雙肩的手,繞到納茲裏的右側,他從身上摸出一把手槍,一槍打死了坐在離他和納茲裏最近的人,兩個壯漢把屍體拖出會議室,麵具人坐在了為他騰出來的位置上。

  納茲裏情緒更加激動地側過來身子,麵對他。他看著從麵具的兩隻洞裏露出來的一雙眼睛。那雙眼睛充滿了自信和剛毅。那是一雙可以在世界的傷疤上跳舞的眼睛。

  其他坐著的人,有的人閉上了眼睛,陷入一片恐怖的陰雲裏。有的人則顯得高亢而失控,卻又不敢過於表現,隻能低頭不斷地喘著粗氣。

  隻有一位上了年紀的胖老頭正不斷地喊著他們主的名字,喊聲越來越急,越來越大,直到被人拖出去,聲音隨著一聲槍響在外麵戛然而止……

  麵具人在納茲裏的注視下,揭開自己的麵具,納茲裏看到他的真容,瞬間如墜冰窟。那是一張殘損而又驚悚的臉。

  臉上滿是刀疤,眉毛處,額頭上,雙頰甚至鼻子上。它們平行著,交叉著。寬大的、細小的。這種建立在生命之上的劃痕,總是讓人感到不寒而栗。

  “你覺得會是什麽邪惡之人能在一個八歲的孩子臉上做出這種事情?”刀疤男看著納茲裏,又掃視了一圈其他人。他毫不吝嗇地展示給所有人看他臉上的“作品”。

  “一個尿床的虐待狂,還是自閉的食人魔?”刀疤男接著說,“都不是,而是我的母親,是的,是我的母親為我留下了這些完美的條紋,我現在還記得她那雙堅毅的眼睛,她是那樣義無反顧地如切黃油一般在我臉上飛舞著刀子,把我做成了一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怪物,但就是這樣,我才逃脫了被一群壯漢侮辱的厄運,這讓他們感到惡心,甚至也讓他們感到恐懼,他們可以毫不驚慌地開槍殺死一隻狼,卻不願意在離我幾十米遠的地方給我一槍,就像不願意用腳踩死一隻蜣螂一樣,那種爆開的場景會讓他們感到反胃。”

  刀疤男把臉逼向納茲裏,“我隻是在做我母親做的事。”說完,他站起身來,把槍放回身上,重新掏出那把匕首,扔在會議桌上。

  “率先殺死他的人才能活著出去。”他指著納茲裏對眾人說。

  可是,眾人在此時竟都表現出一種沉著冷靜的態勢,雖有所驚慌,但並不為之所動。

  “哇哦,哇哦,哇哦。”麵具人突然跳到桌子上,他蹲下身子抓住一個將軍的衣領大聲吼叫道:“是什麽讓你們顯得如此害羞?”

  他再望望其他人,“榮譽,忠誠,還是所謂的信仰?”

  “是光明。”那位將軍不屈地說,“是對你這種生活在陰暗角落裏的臭蟲的不屑。”

  刀疤男無奈地笑了笑,之後更加逼近他說:“生命總是趾高氣揚地對待死亡,這不免引來死亡的嫉妒,可是死亡又顯得懦弱而自卑,這時候它就得需要別人給予它一點小小的幫助,我這就帶你去看看我的家。”

  他鬆開那位將軍的衣領,抓起匕首,他沒有再去打擾那位將軍,而是快速逼向納茲裏,隻一瞬間,納茲裏的脖頸上本淺顯的傷口被無限放大了。眾人看著他們的總統痛苦地向後仰麵倒去,無不驚愕萬分,甚至情緒失控。那位將軍望著此情此景也是顯得異常悲痛,雙手都在顫抖著。加劇的恐怖陰雲將他們推向崩潰的邊緣。

  刀疤男麵對著失去精神支柱的眾人說:“哦,這樣反而使得遊戲更加完美了,仍舊保留一個名額,相互競爭一下吧!”

  他再次將已沾了一絲納茲裏鮮血的匕首扔在桌子上。

  ……

  第二天,世界各地的新聞媒體都對此事件做了報道。《紐約時報》更是給他們的報道冠以“幽靈行動”這一形象的標題。

  通過報道我們可以了解到後續所發生的事情。

  救援隊趕到現場,在納茲裏小女兒的房間裏找到了納茲裏的所有家屬。麵具人並沒有殺死他們。他們被威脅要一直待在這間屋子裏。即使“恐怖分子”早已離開,他們也沒敢走出半步。

  期間隻有一個人逃出了總統府,負責總統府安保工作的最高長官阿薩摩耶。他是特勤局曆任最高長官中年齡最小的一位。他卻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裏自殺身亡,自殺工具是一把鋼製匕首。

  這次“幽靈行動”更令人感到震撼的地方在於,在同一天夜裏,國民軍的高層將領也遭到了同樣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