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市，搏遠武館。

  一個中等個子的男人站在武館的大門外，他穿著一條藍布便褲，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淺白色短袖，胸肌很發達，汗水打濕了胸前的衣服，勾勒出明顯的線條。

  他叫董雲飛，今年40歲。

  走進武館，前台的一名女服務員見到他後，主動笑著問道：“您好，有什麽可以幫您的嗎？”

  董雲飛有些忐忑，他猶豫了一下，開口道：“聽說這裏招教練，我是來應聘的。”

  “好的，那麻煩您先填一下個人資料。”服務員熟練地遞給董雲飛一張紙和筆。

  “那個，我以前沒當過教練，我，我是練傳統武術的，這裏專門招這個，對吧？”董雲飛期待地問道。

  服務員笑著點頭：“沒錯，這裏歡迎所有練傳統武術的拳師，不過要當教練的話，還是需要有一定水平的。”

  董雲飛頓時有些緊張：“我，我練了三十年，不知道行不行？”

  服務員說道：“這個我說了不算，今天我們館主正好在，我帶你去見他，他說了算。”

  董雲飛點點頭，下意識地捏緊拳頭。

  服務員帶著董雲飛走進武館，武館內，幾名教練帶著十幾名學員在練拳，這樣的場景讓董雲飛神情有些恍惚，一下想起了小時候自己練拳的場景。

  那個時候董雲飛村裏有一位老師傅免費練拳，很多父母都會送小孩去學，一來可以強身健體，二來也能讓人幫忙管著孩子，免得成天在外到處亂跑。

  董雲飛十歲那年也被父母送去老師傅那裏學拳，他不知道自己學的是什麽拳，老師傅也沒說，反正就跟著大家一起練。

  一起學拳的小孩有很多，有些孩子會變著法子偷懶，老師傅就算看見了也不會多說，久而久之，越來越多的小孩跟著一起偷懶。而董雲飛比較老實，老師傅交待的東西他都會一五一十地做完，讓揮拳五十下，就不會隻揮四十九下。

  隨著年齡漸漸長大，來學拳的孩子變得越來越少，到最後，隻剩下董雲飛和其餘兩個孩子還會每天到老師傅那兒去學拳。

  突然有一天，老師傅問董雲飛，願不願意做他的徒弟，董雲飛其實不懂那麽多，回家問父母，父母說這是好事，於是董雲飛就正式拜師了。

  拜師那天，師父告訴他，他學的叫白猿拳。

  “麻煩你稍微在這裏坐一下，我們館主有點事，一會兒就過來。”服務員的話打斷了董雲飛的回憶。

  “好，謝謝。”董雲飛感謝道。

  對方笑著點頭，轉身離開。

  董雲飛看了看周圍，身後有一排凳子，他想了想，沒有坐下，就這麽站在原地等待。

  等待的過程讓董雲飛覺得有些煎熬，他不是覺得等得太久，而是太緊張，怕自己抓不住這次機會。

  他二十歲離開村子，進城打工。

  一開始在工地上幹活兒，有一次工地上發生衝突，一群人打架，其中有董雲飛的老鄉，他擔心老鄉吃虧，就出手幫忙。

  他練了十年白猿拳，很輕鬆就將人放倒了。

  後來這件事傳到了包工頭那裏，對方主動找到董雲飛，說你這麽能打，何必在工地上掙這種小錢，我帶你去掙大錢！

  二十歲的董雲飛心動了，於是包工頭帶著他去打地下黑拳。

  剛開始董雲飛沒什麽經驗，輸了幾場，但漸漸地他開了竅，越打越勇，戰績越來越好，收入也跟著水漲船高。

  後來有職業搏擊俱樂部的經理看上了他，想簽他做職業選手，董雲飛同意了，因為對方告訴他，當職業選手賺的錢更多！

  經過短暫的訓練後，董雲飛打了幾場自由搏擊的比賽，都艱難地靠點數獲勝了。

  然而經理卻告訴他，他的打法不好看，贏得不幹脆，沒有觀賞性，這樣吸引不了觀眾，是火不了的。

  董雲飛當時麵臨兩個選擇：要麽改變打法，要麽滾蛋，重新回去打地下黑拳。

  已經見識過一些頂尖職業選手的風光和高收入，董雲飛當然不願意重新回去打地下黑拳，所以他同意改變打法。

  然而打法改變之後，加強了進攻和侵略性的董雲飛反而接連輸了好幾場比賽，於是徹底被俱樂部放棄。

  董雲飛不甘心就這樣退出職業賽場，之後他以個人名義報名了很多比賽。

  改變打法，他試過，發現不適合自己；後來又試著改回原來的打法，但是就如最開始那位搏擊俱樂部的經理所言，這樣的打法沒有觀賞性，很難獲得觀眾的喜愛，所以沒有公司或者俱樂部願意包裝他，哪怕他在比賽中取得了不錯的成績，也依然打不出名氣，而沒有名氣，就意味著沒有身價。

  這些年，董雲飛做過很多嚐試，可惜都失敗了。有人告訴他，他的情況和外國一位拳王有些相似，那個拳王以躲閃著稱，打法同樣不好看，在以ko為主的職業拳壇上，對方大半的比賽都是靠點數獲勝，觀眾對這個人的爭議很大，但是不妨礙對方成為世界上最頂級的拳王，也是身價最高的拳王！

  董雲飛聽完，專門查了很多資料，事後自己也分析過，他發現自己沒辦法像對方那樣獲得成功的原因有兩點：第一，自己沒有對方那樣絕頂的實力，可以長勝不敗。

  第二，國內的體係不如國外完善。

  在國內，無論是拳擊，自由搏擊還是綜合格鬥（mma），都沒有一個統一的，高水平的，大規模的專業比賽，這一點比起國外有很大差距。拳擊，國外有四大職業拳擊聯賽，有非常成熟的商業模式，每年盈利上百個億。綜合格鬥（mma），國外有ufc，影響力較大的一場比賽能涉及好幾億美元。自由搏擊（踢拳），影響力相對較低，但也有k—1這樣相對成熟且高水平的職業比賽。

  而在國內，最多就是幾家俱樂部聯合某個公司，拉一些讚助商舉辦一場大型比賽，邀請很多民間選手來參賽。

  沒有一個公認的職業平台，沒有完善的人才培養機製，沒有成熟的商業模式；導致很多像董雲飛這樣的選手隻能被錯過，或者被放棄。

  得出這樣的結論後，董雲飛選擇退役，那年他三十五歲。

  退役後，董雲飛沒什麽積蓄，開不了拳館，也做不了生意，又不擅長與人交流，沒法當教練。

  為了養家糊口，董雲飛去酒吧看過場子，給人當過私人保鏢，當過小區保安，做過拳館陪練......

  到如今四十歲，一事無成。

  家裏孩子要上學，有房貸要還，有父母要養，董雲飛太需要一份穩定的收入了！

  他在網上看見了吳理的采訪視頻，又查了搏遠武館教練的薪水，心動了，於是滿懷期待地專門從外地趕來試一試。

  沒過多久，一個年輕人帶著好幾個人走了過來。

  董雲飛一眼就認出，為首的年輕人正是吳理。

  他心跳開始加速，比當年第一次上台比賽還要緊張。

  “你好。”

  吳理走了過來，主動和他握手。

  “你好你好！”董雲飛連忙伸出手，微微彎腰和吳理握手。

  “貴姓？”

  “免貴，免貴姓董，董雲飛。”

  “董師傅練的什麽拳？練了多久？”

  “白猿拳，練了差不多三十年。”

  “好，能打一套拳讓我看看嗎？”

  “好。”

  董雲飛退後幾步，深吸一口氣，擺出一個拳架，然後開始打拳。

  離開職業賽場五年，這五年時間董雲飛幾乎沒怎麽好好練過拳，再加上自己不擅言辭，所以他心裏其實根本沒底，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被吳理看上。

  啪！啪！啪！

  白猿拳動作大開大合，發力飽滿，以明勁為主，董雲飛為了被選上，幾乎用出了全力，不斷打出脆響。

  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打完一整套拳了，但很多東西其實已經刻進了他的骨子裏，此時幾乎是本能地施展了出來，一如當年他在師父的那個小小的院子裏，一拳一腳地跟著師父學拳。

  甩膀抖腕、立掄成圓、戶臂鬆順、放長擊遠......白猿拳的特點被董雲飛一一使出。

  很快，一套拳法打完，董雲飛停了下來，忐忑地看向吳理。

  吳理上前一步，對董雲飛抱拳道：“董師傅，我代表搏遠武館歡迎你加入！”

  董雲飛先是愣住，然後這個四十歲的大男人一下紅了眼睛。

  或許是因為他終於找到一份穩定且滿意的工作，又或許是因為，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被人這樣鄭重地叫一聲：

  董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