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殯儀車孤獨地遠去，在療養院的大門前又站了很久，不知道應不應該再繼續我的工作。

  我手上的資料已足夠提供給電視台了，後期的製作需要花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因此，不管我有沒有收集齊王總編的定額，再過兩個星期我都得滾蛋。

  “兩個星期，咬咬牙就過去了，不是嗎？”

  象往日一樣深呼吸一口外麵的空氣，然後氣吞山河式的豪邁，象一個壯士一樣走進精神病院的大門。這是我每天必做的功課，隔著這個大門，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這時候又來了一輛車，是療養院自己的一輛金杯，後麵還跟著一輛黑色的大奔。

  穿白大褂的醫務人員將一個女人從車裏拖出來，而那女人拚命掙紮著，叫喊著，雙手緊緊抓住車窗不放。

  “放開我，我沒有病，我沒有病啊……”

  這個女人竭盡全力掙紮並衝著黑色大奔裏一個男人咒罵著：“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幹的那些好事，想侵吞我的公司我的家產，沒那麽容易，我要起訴你們，我要用法律……我沒病，放開我……”

  但是她的掙紮無濟於事，被幾個白大褂扯住往外拉，隻剩下兩隻手緊緊擎住車窗，因此整個身體懸在半空，兩條腳胡亂地踢騰。

  女人咒罵完了又哀求，嘶聲喊叫著：“阿旺啊求求你阿旺，不要把我關起來，我沒有病啊，不要……”

  那個叫做阿旺的男人從車上下來，一臉的不耐煩，將那女人的手指使勁地從車窗上掰了下來，車窗上留下手指割破的血跡。

  “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邢院長是怎麽教導你們的？你們還想不想要工資啦？”

  那個男人板著麵孔，教訓起工作人員，那幾個白大褂受了指責，更加賣力地拖扯女人，女人賴在地上不肯起來，白大褂索性將她整個抬起來，半拖半抱地往病房大樓裏拉。

  這個頭發散亂、衣裳被扯爛的女人一路哭喊著“求求你阿旺，我沒病”，最終還是被拖進了病房大樓，整個大樓裏充斥著女人的哭喊聲和咒罵聲，以及其他病人被刺激到的各種嘈雜的聲音。

  “有病，就得治。”名叫阿旺的男人，最後說了一句，上了黑色大奔開出了療養院。

  我一直站在那裏呆看著眼前的一切，是因為我認識這個女人，她叫範采薇，是全市最大的一家紡織製品公司的董事長，那是一個家庭企業，已有百年以上的曆史，在全國有著很高的信譽和口碑。

  四年前我剛出校門，還是報社的一名實習記者，跟在王總編的身旁，采訪過這個女人。

  那一年她剛剛繼承了家族企業，雖然年紀很輕，但行事作風都非常老辣，在公司的決策上幾乎是說一不二的。

  我記得，那時她的身旁一直跟著一位英俊的青年，在她的身旁唯唯諾諾十分殷勤周到，他的名字似乎就叫做阿旺。

  後來她嫁給了那個從北方農村來的阿旺，這在全城幾乎是家喻戶曉，我們的小報也跟在許多大報後麵做了很多八卦的報道，她的婚車以及圍觀的人群在城裏幾乎造成交通堵塞。

  他們地位懸殊，但愛情原本不分地位高低貴賤，那男人也長得高大英俊相貌堂堂，善良的人們都給予他們最美好的祝福。

  但那時候的我，總覺得，那男人配不上她。這是一種直覺，當他站在她的身邊緩緩走向神壇的時候，我都認為他與她極不相稱，也許是因為他從骨子裏透出的一股卑微吧，那是昂得再高的頭也掩飾不了的。

  我記得那時候隻要她稍一皺眉頭，阿旺就會很緊張很體貼入微地問：“怎麽？哪裏不舒服？”然後為了她的一點點要求全城奔波，與剛才那個狠命將她的手指從車窗上掰下來的人完全判若兩人。

  時光流轉也僅僅四年而已，而世事竟然已蒼桑到如此令人唏噓的地步，怎不叫我站在精神病院高高的圍牆下感慨萬千？

  “怎麽，記者同誌站在這裏感慨人生嗎？”

  張落塵衝我笑著調侃，我才猛然驚醒，自己確實是有些傷感了，訕訕地說道：“她說，她沒有病。”

  “每一個精神病患者，都說自己沒病。”

  張落塵看了看我，笑得有點意味深長的樣子，接著說道：“沒錯，就是這樣的，就象喝醉酒的人總說自己沒醉一樣。所以，酒鬼與精神病患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應該是屬於同一個神經係統疾病範疇。”

  我對於他所謂的“神經係統疾病範疇”並不感興趣，隻想問那位知名的女強人範采薇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丈夫說她有疾病傾向已經很久了，最近越來越嚴重，甚至發展到了要拿刀砍人的地步。邢院長親自給她做的鑒定，建議還是入院治療比較好，否則再繼續放任下去，不知道會出什麽大事？”

  張落塵說著，又哈哈笑了起來：“記者同誌是不是覺得出越大事越好？那樣才不斷有新題材供你們炒作的嘛。”

  唉，在凡人的眼裏，記者就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亂的人？

  我不想與張落塵分辨什麽，憂慮地望著範采微的病房。這對於我來說，確實是一個極好的爆料素材。

  不想再理會張落塵的侃侃而談，轉身走入病房大樓，但這時候張落塵在我的身全又接著說了一句：“你知道嗎，這個範采薇和華遠山還是青梅竹馬呢。”

  我站住了，回頭看著張落塵的臉，他笑得更加神秘莫測，八卦味十足地說道：“真的，我敢保證千真萬確。對了，冷記者，你們報社對報料人有沒有獎勵？有的話我就多說一些。”

  我表示沒有獎勵，如果他需要錢的話我可以從私人腰包裏給一點，張落塵緊接著搖了搖頭，說：“那算啦，小道消息而已。總之，華遠山現在可麻煩啦，你等著看熱鬧吧。”

  我並不想幸災樂禍地看華遠山的熱鬧，但如果範采薇與他之間真有什麽往事的話，這樣和秦筱玉放在一起，麻煩肯定是少不了。

  華遠山，我還該不該留在這裏看你疲於應付的樣子？仿佛眼前已浮現出他那緊蹙在一起的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