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差十五個就收集齊精神病患者的故事了，隻要把一百名患者的故事整理好，資料往王總編的辦公桌上一放，我就萬事大吉，後續的就是電視台那邊的事了。

  十五個，這個數字很容易讓我聯想到這些年療養院免費收治的人數，如果我沒有數錯，這應該就是刨去死亡人數之後剩下的。

  這可是我親自一個一個名單核對下來得到的最終數據，天知道我是哪根神經搭錯了會去做這件事？我隻是想特別地將療養院免費收治無家可歸的精神病患做一份專輯，這樣才中秋的公益晚會上應該能夠引起更大的反響。

  至少當你夜晚走過長長的小巷，不至於被突然從角落裏蹦出來的精神病患者嚇成精神病，這一點應該歸功於這家療養院和做出英明決策的邢院長。

  自從那次我去邢院長辦公室谘詢過關於死亡率的問題之後，我就很難再接觸到療養院的檔案，我想邢院長一定不喜歡我這麽愛刨根問底的，如果我再繼續追問下去的話，很可能會被驅逐出精神病院的。

  我隻有憑著記憶繼續在各個病房裏穿梭，去尋找剩下的免費收治患者。

  我所了解到的他們的精神狀況明顯比付費的患者要糟糕的多，常常在病房裏昏睡，這使得我的工作更增加了難度，幾乎想要放棄了。

  唯一讓我還抱有一線希望的是，這些患者大部分由喬陽陽負責治療。

  為了與喬陽陽進一步搞好關係，我通常會買一些小禮物去她的宿舍看望妙妙，大多是小女孩喜歡的漂亮娃娃、蝴蝶結之類的，盡管妙妙對於我的禮物根本沒有任何反應。

  這一天我又買了兩枚小發卡，興衝衝地去看妙妙。

  “妙妙，你喜歡這個粉色還是那個藍色的？”

  妙妙沒有反應，麵對自閉症的孩子，基本上我也是自說自話。

  然而令我吃驚不已的是喬陽陽的回答：“她看不見。”

  我從來沒有注意過，這個漂亮的有如精靈一般的小女孩，她的眼睛裏其實是沒有瞳光的。愣愣地站在那裏望著她，宛若院牆上的暮顏花，永遠隻屬於漆黑的夜晚，開放在最寂寥深處。

  “你不用以這種可憐的目光看她，她很好。也許在她自己的世界裏，是幸福的，誰知道呢？”

  喬陽陽一邊為妙妙梳好一頭漂亮的長發，夾上我送的藍色那一枚發卡，一邊輕輕地低語著，在漸漸灰濛的窗台前形成了一道優美的淡藍色風景。

  我喜歡這樣的安寧與靜謐，如果這裏不是精神病院的話，該有多好。

  我象往日那樣走過病房外長長的走廊，今天這裏特別安靜，不知道為什麽那些病患都回到病房裏去呆著，沒有人在走廊裏遊蕩。

  當我走過秦筱玉的病房門口時，從裏麵傳來華遠山為秦筱玉讀書的聲音。

  “……眉眉，這怎好？我有你什麽都不要了。文章、事業、榮耀，我都不要了。詩、美術、哲學，我都想丟了。有你我什麽都有了，抱住你，就好比抱住整個的宇宙，還有什麽缺陷，還有什麽想的餘地？你說這是有誌氣還是沒誌氣？……”

  忍不住從病房門上的透明玻璃窗望去，秦筱玉撲閃著一雙美麗的眸子，興致十分濃厚，有一點激動，就好像那些話不是徐誌摩而是華遠山說給她聽似的，沉醉著，甜甜地笑。

  華遠山低著頭讀書，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發現有人在偷窺，猛抬頭看了我一眼，我嚇了一跳的同時，看到他也怔了一下，但很快就接著讀書。

  隻是，我不知道為什麽，站在走廊上繼續聽他讀書的時候，覺得他的聲音裏有一絲把握不住的顫抖。

  好像精神病患有分成什麽文瘋和武瘋的，大概這個秦筱玉是屬於文瘋吧，懂得讀書，還懂得要聽哪一本書哪一篇哪一段的，正常人可能還記不得那麽多的吧？

  我想如果哪一天我瘋了，不會有這樣的幸運有人專門大老遠的跑到這裏來為我讀書，我應該可以在這瘋人院的走廊裏遊逛，玩一二三木頭人的遊戲……

  我可以確定的是，秦筱玉是愛華遠山的，從她看他的眼神以及看身邊的人的眼神裏，就可以得出結論。

  至於華遠山是否也愛著她，或者是否愛過，我無法從他那瞬間冷熱交替的臉上進行判斷。

  黃昏我站在大門外，暮顏花的花蕾已經迎著習習的清風做好了綻放的準備。

  華遠山的車“唰”地停在我的跟前。

  他沒有開口，車停著，我站著，一直到他終於皺了皺眉，打破了沉默：“上車。”

  我看了看他，沒有動。

  而後，他啟動馬達，揚長而去。

  在後來的幾天裏，我都沒有看到他。一周之後，秦筱玉開始發脾氣了。護士小蓉頂不住了趕緊給華遠山打電話，匆匆而來的是許翹。

  “不要，不要你，我要哥哥。哥哥為什麽不來？我要哥哥來。”

  秦筱玉將能夠抓到手的所有東西劈頭蓋臉地往許翹身上砸，玻璃杯的碎片劃破了她的手背。

  她忍住了，盡力柔和地說：“華總出差……”

  “不要，你走開，我要哥哥。”

  除了上一次秦筱玉對我又撕又咬之外，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秦筱玉鬧得如此凶蠻，和平日那些“武瘋子”差不多，不禁為許翹擔憂。

  不過，許翹似乎已經習慣了每一次這樣當華遠山的替罪羊，任打任罵地堅持到秦筱玉鬧累了為止。

  我問許翹：“華總真的出差嗎？”

  許翹看了我半晌，搖了搖頭，眼底無盡的無奈，說：“華總也是人，總有堅持不住的時候，我再不幫他，會崩潰的。”

  不得不說，許翹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助理，不僅在華遠山公司的業務上是他得力的助手，連照顧秦筱玉這樣的私事，她也給予了很大的幫助。

  從某種程度上說，她是華遠山的紅顏知己一點也不為過，至少，我是這麽認為的。

  “你可千萬別這麽說，我哪敢？”

  許翹的回答令我心頭一凜，想起喬陽陽的那句忠告：“離他遠點。”

  我離他多遠？許翹離他又有多遠？甚至秦筱玉，與他之間的距離，又有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