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水母有毒
作者:韓雪霏      更新:2020-06-02 14:21      字數:2168
  那個星期天我終於可以休息一下,不用坐一個小時的公交車到精神病院去上班了,可二貨袁圓不容我懶床,手機被她打到爆。

  “好不容易今天我也輪休,不用站大馬路了,咱可不能這樣浪費大好春光。”

  “拜托,現在已經是夏天了。”

  沒想到二貨一不做二不休,電話被我掛斷之後,她直接衝到我家裏,把我從床上拎起來,上街去享受大好時光。

  “聽說海洋館引進了一批新品種,還有超大號的鯊魚,要不咱去瞧瞧?”

  逛海洋館,這倒是很合我的胃口,我和袁圓的趣味相投,二話不說就開拔。

  我和袁圓每次到海洋館的感覺就是,哇,這麽多好吃的魚啊,這個沒有吃過,那個好像也沒有吃過,還有那個、那個…我勒個去的,好像都沒有吃過啊!

  反正不管海洋館裏的大人小孩對我和袁圓怎麽側目,我們倆就是那麽圍著一個個玻璃大屏團團轉,意淫著魚的美味吞口水。

  就在藍色水母綻開它那美麗透明的果凍傘的瞬間,我愣住了。

  別誤會,我知道這個不能吃,有毒。

  更毒的是站在它麵前的人。

  他站在那裏,從我的角度看上去,正好是他的側顏,水母玻璃缸裏的強烈射燈剛剛好在他的臉上打出一個絢麗的藍色光圈,象一尊米開朗基羅的雕像一般矗立在那裏。

  在那一刻,他給我的感受不是冷,而是憂鬱。

  隻是,他這樣一個大忙人,居然有功夫和興致來參觀海洋館,這讓我很是疑惑,特別看了看他的身旁有沒有女人,尤其是那個頭臉包著絲巾的女人。

  沒有,確定沒有。

  袁圓也看到了這一尊雕塑,不再感歎那些沒有吃過的魚類,張著嘴,似乎也已經石化。

  “藍色水母,世界上最毒的生物,被它的觸須碰到瞬間斃命,不能吃。”

  我醒了醒神,看看周圍流動參觀的遊客,不能確定他是在跟誰說話。

  “那天,謝謝你救我。”

  終於有機會親口說出這一句,卻又喃喃地,小聲得象是在囈語,說完之後心裏並不輕鬆,因為從此以後我再也無法為自己找到一個想見他的借口了。

  “想要謝我?那就陪我吃頓飯吧。”他對我說著,轉向袁圓:“藍色水母不能吃,但我知道有一家叫做‘藍色水母’的餐廳,有很多好吃的魚……”

  “好啊好啊。”

  不等他說完,袁圓這個標準的二貨就已經眼冒金光地衝人家點頭答應了,我也隻好跟著她不可救藥地上了人家的車奔向那個叫做“藍色水母”的餐廳。

  “在我九歲之前,每年我的生日父母都會帶我參觀海洋館。後來,換成了馨姨和筱玉。再後來……”

  也就是說,今天是他的生日。

  華遠山,今年二十九歲,這是我在做他的專訪之前所掌握的為數不多的資料。

  父母雙亡,養母墜樓,妹妹患病,還有誰陪他?我理解了他省略未完的話,也似乎理解了海洋館裏那尊憂鬱的雕塑。

  我很想對他說,我願意在以後的每一年陪他到海洋館去看那些沒有痛苦記憶的魚,但我忍住了,用一大塊金槍魚肉堵住了自己的嘴。

  因為,我明白今天隻是湊巧而已,隻是人家太孤獨的時候恰恰好撞上了。對於他來說,隻是暫時排解一下孤獨感,對我和袁圓來說,蹭一頓飯而已,吃完好吃的魚抹抹嘴滾蛋才是正理。

  “那一天,對不起。”

  我知道華遠山說的是那天把我撂在半路上的事,笑了笑,說:“我也道歉,專稿的事……還有,感謝你救了我。”

  他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我的道歉以及道謝。

  袁圓不明白我和他之間的對話,狐疑地看了半天,最後決定埋頭吃魚,隻是,時不時地將一雙丹鳳眼偷偷地往華遠山的臉上瞟。

  “療養院那種地方,能不去盡量不要去了。”

  華遠山在我祝他生日快樂的時候,似乎是有意無意地說了一句,從他的表情上看不出有什麽特別的。

  精神病院那種不太正常的地方,對於我這樣一個年輕的女孩來說,確實不適宜經常出入,但我沒辦法,這年頭象我這樣僅有本科文憑的女孩子要找份象樣的工作並不容易,為了飯碗我也隻有拚了。

  話說回來,去精神病院的起源,還不是因為你華遠山?當然這句話我沒有說出口,隻衝他點了點頭,而他大概也心有靈犀地想到了,嘴角露出一抹抱歉的微笑。

  很淡很淡的一抹微笑,轉瞬即逝,又回到淡漠的表情,但這已經足夠我懷想半天,自我認識他以來,沒見他笑過。

  他對於那些端上桌的魚的了解似乎非常豐富,每種魚的生活環境,習性甚至相關的傳說娓娓道來,使得整頓飯吃得輕鬆愉快,也是我自采訪他以來見到他話說得最多的一次,盡管他依然淡淡地沒有笑臉。

  “哎,我們陪他過生日啊,竟然連個笑臉都不賞賜一個,什麽人嘛。”袁圓在他離開去買單的時候,抹了抹油嘴,偷偷地在我耳邊嘀咕了一句。

  然而她很快又花癡地補充了一句:“我喜歡。”

  走出餐廳站在門口的時候,他說:“我們兩清了。”

  我愣著,想了很久,明白一切已經結束。

  突然明白過來,他為什麽請我們陪他一起吃飯,不僅僅是因為一個寂寞的生日而已,他給了我一個機會,陪他吃一頓飯祝他生日快樂,就算是報答了他的救命之恩。

  從此之後,我們依然是路人。

  可是,我丟失了的初吻呢?還有,丟失了的一顆心呢?看著華遠山啟動保時捷絕塵而去,我的心中泛起一陣酸楚,這就是我和他之間從未開始就已經結束了的故事嗎?

  如果,這也算是一個故事的話,我寧願它從來沒有發生過。

  他就象那些藍色水母一樣,隻能遠遠地看著他綻放最冷豔的色彩而不可以靠近,我想,我離他的距離,已經在他放射出的毒性範圍內,想逃,已經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