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工呼吸
作者:韓雪霏      更新:2020-06-02 14:21      字數:2140
  對華遠山的專訪可以說是我四年記者生涯最大的一次失敗,不僅一敗塗地,還為自己與精神病院掛上了一個擺不脫的勾。

  我一天得為自己打了無數次氣,靠著對報社那隻飯碗的熱忱才將精神病院這個項目堅持下來,因為這實在是一個充滿詭異氛圍的所在。

  有時候明明醫生和護士在嘀咕著什麽,見到我瞬間沉默,有的患者則是說什麽也不肯讓我采訪和收集資料,那個唱童謠的小孩更是不得而知。

  還有一次看到華遠山與邢院長站在大樓外麵的荷塘邊交談,遠遠地看著華遠山將一個什麽東西交到邢院長的手裏,邢院長一臉笑意而華遠山的臉上則是轉瞬即逝的一股蒼涼。

  總之這個精神療養院裏,從醫生護士到患者,從院長到患者家屬,每一個人都神秘莫測,充滿著一種我所無法理解的複雜詭異氣息。

  我在精神病院的工作進展並不順利,原本想收集一個院方免費收治的病患病愈出院重新投入社會的特殊事例,但我發覺,近年來免費收治的患者,沒有一個病愈出院的。

  也許院方隻是出於一種人道主義,收留那些流浪漢為社會做點貢獻而已,對他們並沒有進一步的治療,這也難怪,因為這需要大筆的資金。

  如果報社和電視台能夠把這場公益項目做得盛大一些,引起全社會的關注,也能給這家醫院帶來一些經濟效益或者捐款。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邢院長對這事兒越來越反感,隻是因王總編托關係拜托有關市領導打過招呼,才勉強接受了這個項目,我也繼續每一天來這裏上班。

  與他們接觸了一段時間之後,我已沒有最初的恐懼心理,每個患者都有他們不為人知的內心世界,歡喜的,憂愁的,疾憤的,或是恬靜的,在這裏形成了一道與外界截然不同的風景。

  但是誰知道呢,也許外麵的世界裏人們的內心與他們是一樣的。

  就象華遠山。

  我一直以為,我和他之間彼此都是過客,就算有過那麽一霎那間的接觸,轉身之後,誰也不會記得誰。

  至少,在他的眼裏我就是這樣的一個過客吧。

  隻是,每當我在夢中被一群精神病患者追得無路可逃時,他總是很及時地出現,成為我夢裏的救星。

  而事實上,也許是上天注定的吧,他又一次成為我現實中的救星。

  通常我在工作一段時間之後會自我放鬆一下,到草坪那邊的荷塘邊散散步。

  有些病人家屬會推著病人在草坪上走走,也有一些病人是乘護士不注意偷溜出來的,隻要不溜出療養院的大門去,護士們也就睜隻眼閉隻眼。

  而我就他們中間倘佯,或許在外人看來,我與那些病人沒啥區別吧。

  那一天的午後,陽光很好,風也很輕柔,華遠山與秦筱玉默默地坐在草坪的斜坡上,遠遠地望去,象一道沉默的風景線。

  隻是,我也依然不認為他們僅僅是兄妹那麽簡單。

  我盡量地避開他們,往較遠的荷塘邊走。但不知道為什麽,我能感覺到華遠山或者秦筱玉偶爾投向我的目光。

  “一、二、三,木頭人。姐姐姐姐,我們一起玩遊戲吧?”

  如果這是一個天真可愛的小孩,我或許是欣然接受這樣的邀請,可是,這位突然從旁邊的小路上闖出來嚇我一跳的人,是一個滿臉橫肉的黑粗漢子,流著口水胸前濕了一大片,口口聲聲地衝我喚著“姐姐、姐姐”。

  我惡心地別過臉去,想要避開這個口水男,可無論我往那個方向走,他都張開雙臂笑嘻嘻地攔在我的麵前,我隻得一步一步向後退。

  口水男見我不跟他玩,惱了,一頭撞上來,倒黴的我向後蹌踉幾步就四仰八叉地落入了荷塘裏。

  荷塘的水並不深,可我是個旱鴨子,又驚又恐,除了兩手亂揮舞著喊救命之外沒有別的辦法,而那個口水男隻會站在荷塘邊拍著手掌喊:“好玩好玩”。

  要知道,這裏可是精神病院,每天喊打喊殺喊救命的聲音此起彼伏,醫生護士都早已見怪不怪了,沒有人會在意我的呼救聲。

  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沉,水已淹沒我的頭部,灌了很多水,連喊救命的力氣都沒有了,意識泛散之中,覺得有個身影躍身投入荷塘之中,將我從水中撈起來,遊向岸邊。

  沉重的手掌在我的胸腔使勁按壓,冰冷的雙唇覆上我的嘴,一股清氣灌入我的體內,我努力想睜開眼,但還是看不清他的臉。

  直到我吐出一肚子水迷迷蒙蒙醒來的時候,眼前是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以及圍觀的病人和家屬。

  “對不起對不起,冷記者,都怪我們沒有看好病人。”

  張落塵一臉歉疚地連聲道歉,一邊忙著斥責護士,而我隻顧著扭頭四處搜尋那個救我的人,隱隱地感覺到他不在這裏。

  “是華總救的你,他已經離開了。”

  聽到張落塵的話,失望之中又有著滿滿的歡喜。

  偷偷地摸了摸自己的雙唇,涼得象含著冰塊,但心中卻是暖暖的。雖然我明白那隻是為了救命而采取人工呼吸的措施,但我還是認為,那是我的初吻。

  與其是陌生人,我更願意是華遠山。

  之後的好幾天裏,我都在有意無意地尋找他的身影中度過,渾渾噩噩地在病房大樓裏遊走,在草坪上邊走邊四處張望,假裝若無其事地掩飾自己一心想見到他的願望,比任何時候都更願意到精神病院裏去工作。

  抬眼望向病房大樓,筱玉也正趴在窗口向下張望,我想,我們等待的是同一個人,隻不過,她有滿滿的正當理由,而我,卻是怯怯地無法抑製的慌張。

  我非常清楚,我和他之間不會有任何進一步的交集,這樣的慌張與等待,隻不過想在他的麵前,親口對他說一聲“謝謝你”。

  也許這是自欺欺人,但這也是我目前為止能夠為自己找到的最好借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