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門逼債(求推薦票 拜謝!)
作者:
微笑的木瓜 更新:2020-03-05 11:57 字數:5159
1991年。
初冬。
中國西南。
一座叫茶村的壯族村落。
中午時分,冬日的陽光暖洋洋地鋪滿村莊。
15歲的陸雨過正在院子裏揮著斧頭劈柴,額頭汗津津的。
陸雨過有著修長的臉龐,高挺的鼻梁,他還未完全張開,已是一副俊朗的模樣。
雖然身穿破舊的衣裳,也絲毫不影響他的俊美容顏。
母親呂秀蓮做好了飯菜,走出門口:
“雨過,先上來吃飯吧。”
聽了母親的話,陸雨過放下斧頭:
“這就進去。”
說罷,陸雨過舀了一盆水,洗淨手和臉,走上石階,上到架起的曬台,進入屋內。
母親給每人的碗裏添好了炒玉米飯,大家圍桌坐下來,父親說:
“開飯啦。”
大家端碗開動。
一家子圍桌吃飯,那場麵相當溫馨。
菜品並不豐富,桌上擺的隻有一黃一綠兩樣菜。
黃的是一碗昨晚吃剩下的南瓜,拿蒜瓣炒的;
綠的是空心菜,在自家菜園裏采摘的。
桌上不見葷腥,大家卻也吃得都很香。
特別是弟弟木瓜,直誇那個南瓜有河魚的香味。逗得大家哈哈笑。
雖然這炒玉米糊比不上大米飯好吃,卻別有一種香味。
在父親沒有生病之前,家裏的米飯是夠吃的。
現在,家裏大米的所剩不多,所以母親決定,這段時間先吃玉米飯,等待春節期間再吃白大米。大家就算很饞白米飯,也不敢有異議。
陸雨過一家快吃完早餐的時候,聽到門外有汽車的聲音,緊接著就有人喊陸雨過父親的名字。
這聲音很熟悉,是村支書潘榮才的聲音。
村支書潘榮才在門外喊:“陸城,你出來,有人找你。”
村支書聲音渾厚,喊起來半條村子都聽見。
聽到村支書在喊自己老爸的名字,陸雨過身子咯噔一下,心髒像是被一隻大手緊緊攥住了,十分難受。
陸雨過放下碗筷,看向了老爸。他想說話,不過,那一刻他的喉嚨黏住了,吐不出任何一個音節。
老爸的臉色十分難看,像一塊用爛了的抹布,剛才和一家人聊天才綻放的笑容現在已全部枯萎了。
陸雨過想起身出去,被母親攔住了。
母親:
“你們繼續把碗裏的飯菜吃完,別浪費,我出去看看。”
母親這麽一說,陸雨過把抬起一半的屁股重新坐回凳子上。他看見母親用手抹了一下嘴角,堅毅起身,整理了一下土布衣服,向門口走出。
陸雨過的母親邊走,邊朝著門外喊:
“來啦,來啦。”
本來坐在母親旁邊的妹妹靈兒離開座位,走近陸雨過身邊。
陸雨過摟著膽小的妹妹說:
“靈兒別怕。”
陸雨過拿過妹妹的飯碗,說:
“靈兒,把碗裏的飯菜吃了,別浪費。”
靈兒聽話地拿著碗筷,心不在焉地吃起來。
呂秀蓮走到門口,看到門外的場景,她心裏也咯噔了一下,身體不自覺地晃了起來,就像是被開水燙了一下。
她看見門外站著幾個穿製服的人,有男有女,男的在抽著煙,女的把手插進口袋裏,身體直挺挺的站著。
這些人共同的特點是:臉上都沒有微笑。
客人到了門口,不管是敵是友,肯定要笑臉迎客。
呂秀蓮跨出門檻,站到曬台邊緣,艱難地擠出一叢微笑,對門外的人說:
“哎呀,各位請進屋來一起吃飯哈……上來喝杯酒水啊。”
門外的人不為所動,臉上還是硬邦邦的。
村支書潘榮才發話了:
“吃什麽狗屁的飯,把你家陸城叫出來。”
呂秀蓮的臉像是被冰塊砸中了,一下僵住了:
“這……他……村支書,你也知道,雨過他爸……”
她本來想要說雨過他爸身體病了,行動不便,話還沒說完,話頭就被村支書按住了,像一條死蛇一樣被攔腰折斷。
潘榮才不給陸雨過母親一點好臉色:
“我知道什麽,啊,我知道什麽。應該是你要知道,這些同誌大老遠從縣城下來,站在冷風中,就是要見陸城。他躲著是什麽意思啊。裝死嗎?”
村支書不愧是村支書,說話的水平真高,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根尖矛,頂住了呂秀蓮,讓她不敢言語。
村支書說的每一句話,像鐵蒺藜一樣蹦蹦跳跳地進到了屋內,作用在陸雨過和他老爸陸城的耳朵裏。
這刺耳的話語,還讓陸雨過的弟弟和妹妹吃不下飯,無辜的小眼神軟弱地轉著。
這時候,村支書身後的一個身材微胖的製服男說話了。他走到潘榮才身邊:
“潘支書啊,我說兩句啊。”
潘榮才笑著應答:
“好好,您說。”
微胖的製服男客氣地說:
“嫂子,我們是縣銀行的,我們這次來不為別的,就是為了和戶主陸城聊一聊貸款還款的事情。如果他在家,就叫他出來一下吧。”
聽到對方是來催債的,陸雨過母親眼睛突然飄過一抹黑雲,心跳得厲害,她扶住了曬台的一根橫木,才將自己穩住。
她知道自己家的情況,現在的真的沒有什麽存款了,要說還債,真的是一件難於登天的事情。
不過,她很快又鎮定下來,深呼吸一口,又把剛才消失的笑容重新掛在了臉上,用一種討好的聲音對下麵的人說:
“各位領導,上屋裏說吧,外麵冷。”
她心裏想著,這種事還是在屋裏說才方便,不管還不還得上,喝了自家酒水,總有回旋的餘地。
不過,她的話一點沒有起作用,不知道怎麽地,卻讓村支書潘榮才雷霆大發。
潘榮才吐了一口痰:
“上你家幹嘛,啊,你這破房子,一陣屁大的風吹來都搖晃,我們這群人踩上去還不得塌了,你這分明就是居心不良。要是這些縣城來的同誌們受傷了,你說你那什麽賠。還上你家去坐坐,呸,趕緊叫你家的陸城出來。”
潘榮才的話,仿佛定身符,把陸雨過的母親死死地釘在了台階上,紋絲不動,眼睛一熱,委屈的眼淚像豆子一樣滾下來,滴答作響。
潘榮才這惡毒的話傳到屋內,陸雨過一家老小也都忐忑不安,心驚肉跳。
陸雨過攥緊了拳頭,他真想跑出去和這幫狗日的對罵,打架也可以,給人騎到脖子上拉屎,是可忍孰不可忍。不過,老爸不發話,他屁也不敢放一個。
潘榮才乘勝追擊,不把陸城喊出來,他還真是不罷休了:
“陸城,你給我出來,讓一個娘們在外麵替你擋著,你真有臉啊。”
陸城發話了:
“雨過,扶我出去。”
陸雨過把老爸扶到了門口。
潘榮才見到自己把陸城罵了出來,臉上漏出一絲輕蔑的微笑,手伸進口袋,拿出一包劉三姐香煙,點上火,抽了起來。
潘榮才這賤嘴,還真是停不下來。他又說話了:
“陸城,你這老小子終於出來了。我以為躲在被窩不敢出來了呢。”
陸城胸悶得慌,猛地咳嗽了一陣,想說話,卻說不出來。
陸雨過趕緊跑進屋內,倒了一碗開水給老爸。
潘榮才像一條瘋狗在下麵繼續狂吠:
“裝啊,繼續裝。我看你還能裝到什麽時候。”
見到潘榮才把人家罵得這麽難聽,微胖的製服男看不下去了,他走到潘榮才身邊,小聲地說:
“差不多得了,我們是來要債的,不是來罵架的。”
潘榮才嗬嗬笑了一聲:
“您說得對。”
微胖製服男走到前頭,用不緊不慢的官僚腔對上麵的人說:
“陸城同誌,你當時在我們銀行貸了款,今年的還款期限快到了。我們領導發話了,要在春節前拿到錢。這是國家的錢,確實不能拖的,希望你能明白。”
陸城喝了一碗溫水,咳嗽已經挺住了。
他對下麵製服男說:
“領導同誌,我們會還上銀行的貸款的,隻是……現在,我們真的沒錢還啊。”
製服男雙手一攤,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
“既然你這麽說,我也沒辦法了。”
製服男一退後,潘榮才又跳了出來:
“哎喲,你陸城想賴賬,你以為沒有錢就不用還了嗎?你可想清楚,這些錢是你欠國家的,你敢不還,你就等著坐牢吧。”
陸城一家人現在如同一群受傷的羊,萎靡不振。下麵的那幫人就像餓狼一樣,盯著他們,隨時有可能下嘴傷人。
一個短發的製服女走了出來,看樣子也就二十多歲上下,不算漂亮,尖鼻,小眼,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
她用一種逼迫的口吻說:
“陸城,你聽著,我們不管你有沒有錢,今天我們一定要拿回欠款。”
她用手指了指牛欄:
“你們還是乖乖地拿出錢來,要不然,我們就拉走你家的耕牛。你看,我們人這麽多,你們是攔不住的,更何況,法律會站在我們這邊。”
他們竟然還有這樣的手段,陸雨過一家人都很震驚。
其實,這幫人剛才在村支書潘榮才家裏吃早飯的時候,就已經商量好了計策,他們要軟硬兼施,多點突破,各司其職,明確分工,一定把錢要回去。
他們的計策是:由村支書潘榮才打頭陣,給陸雨過一家子來個下馬威。
接著,由銀行職員上陣,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先軟化他們,要是他們還沒還錢的打算,就來個厲害的,直說要拉走他家的水牛抵債。
他們是有備而來的,陸雨過一家是抵抗不了的。
聽到對方要拉走水牛,呂秀蓮跌跌撞撞衝走下石階,站在牛欄入口前,彎著身子,帶著哭腔乞求道:
“同誌啊,你們不能拉走我們家的牛啊,沒有他,我們耕不了田,沒法養活孩子啊。”
製服女態度依舊強硬:
“求我們也不頂用,報警也沒用,這是組織交給我們的任務,今天一定要完成。”
潘榮才繼續進行語言威脅:
“聽到沒有,這是組織上安排下來的任務,誰要是阻礙阻止辦事,派出所的人就來抓誰,看誰屁股硬的敢亂來。”
陸雨過憋著一口恨氣,身體硬得像一根箭。他重要起身衝下去,被父親死死扯住了。
製服男又走了出來,不緊不慢地說:
“我說陸城啊,你一家大小都在這呢,還是乖乖交錢吧,要不然,誰也找不到便宜。”
陸城喝了一口水,喝水的瓷碗遮住了眼淚滴落的場景,他喝下去的水有點鹹。
喝完水,他跟下麵的人說:
“我們真的沒有錢了。”
其實,他想說能不能寬限幾天,不過,他知道,就算寬限他一年,他也籌不來錢。他是真沒辦法了,倒不如說實話,對方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吧。
製服男臉色凝重色地說:
“那就沒得商量了,我們隻好用我們的方式來解決了。”
他打了一個手勢,身後的幾個人扔掉煙頭,
走上前,朝著牛欄走去。
見到這幫人來硬的了,呂秀蓮一下子慌了,她喊叫起來:
“不許動我們家的牛。”
一個本來性格溫婉,待人和善的良家婦女,現在也被逼成了潑婦。
陸雨過怒了,跑到石階上,對著下麵的人咆哮:
“你們誰敢動,我搞死誰。”
他把自己的喉嚨都喊疼了,耳膜嗡嗡作響。
他以為自己這麽死命地喊叫會讓這幫欺負人的禽獸有所收斂。
然而,下麵的這幫人一點都沒有在一個十來歲小孩說的話,繼續往前走。
陸雨過家門口的人越聚越多,卻沒人幫陸雨過一家說一句話。
因為他們誰都不敢得罪潘榮才,也害怕這幫穿銀行製服的人。
那幫人還是往前走,無所畏懼。
陸雨過的母親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舉起來:
“你們都別過來,誰過來我就往我自己頭上砸。”
舉起來沒幾秒,她的腳踩在了一根木頭上,腳底一滑,屁股著地,摔在了地上,那塊石頭逃命似地滾出了好遠。石頭也怕惹事,不配合呂秀蓮的演出。
那個短發製服女和同來一個胖女人,趕緊跑過去摁住陸雨過母親,幾個人在地上扭在了一塊。場麵很混亂。
陸城看到了這樣的場麵,艱難地走到台階邊緣,嘶聲竭力地喊:
“狗日的,你們住手啊。”
弟弟和妹妹站在曬台上哇哇大起來:
“嗚——嗚嗚——,放開我媽媽。”
見到母親被人摁在了地上,陸雨過血脈噴張,他跑進屋內,拿了一根扁擔,衝下台階,對著人群一段亂揮。
那個短發製服女肩膀被陸雨過手上的扁擔打了一下,她疼得哇哇大叫。
另外一個胖點的製服女見狀也跑開了。
陸雨過的母親掙紮著站起來。
淚水已經弄髒了她的臉。
潘榮才怒了,他罵:
“你娘的,陸雨過你小子敢打人,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陸雨過已經失去了理智,不管是誰,都要打。佛擋殺佛,人擋殺人。
潘榮才做好了架勢,想從陸雨過手中奪走扁擔,在他出手的瞬間,卻被陸雨過一掃,擋住了他伸出的老手,再一揮,扁擔打在了潘榮才頭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咚!”
“唉喲。你這狗日的,下手這麽狠……”
潘榮才摸著頭,跳開了,蹲在地上用手瘋狂地揉著頭上的肉包子。因為禿頭,頭上的那個被扁擔打出來的肉疙瘩清晰可見。
這情形引來圍觀的群眾一陣大笑。
微胖製服男又站出來說話了:
“陸城,你孩子都打人了,你還不管嗎?你還要讓一個孩子繼續錯下去嗎?”
聽了那人的話,陸城留下一行熱淚,對曬台下麵的陸雨過說:
“雨過,放下扁擔,讓他們過去。”
陸雨過根本不聽:
“我不。今天有我在,你們誰也別想拉走我的牛。”
他眼睛紅的像一頭狼,看得人害怕。
陸城說得更嚴厲了:
“陸雨過,你到底聽不聽我的話,如果你還認我這麽爸,你就放下扁擔,讓他們過去。”
說得太用力,陸城胸口一緊,又咳嗽起來。
陸雨過不明白自己的父親會說出這樣的話,他委屈地留下眼淚,但是根本沒有放下扁擔的意思。
陸城見兒子不聽自己的,他隻能無可奈何地盯著自己的老婆。
冷靜下來後,呂秀蓮用衣角抹掉了臉上的淚水,她走過去,用手抓住陸雨過的扁擔:
“放下吧,孩子,聽話。”
父親的嚴厲斥責,沒能讓他放下手中的“武器”,母親一番輕言柔語,卻精準地打中了陸雨過的死穴,他乖乖放下了扁擔。母親拿過她手中的扁擔,扔在地上,兩人抱頭痛哭。
那幫穿製服的銀行職員打開牛欄,把陸雨過家那頭叫蠻六的大水牛牽了出來。
陸雨過回頭看了一眼,被母親強行把頭扭過來:
“讓牛走吧,這樣,它就不會再受累了。”
陸雨過淚如雨下,他伏在母親身上放聲大哭。
大水牛蠻六不怎麽聽生人的話,總是在原地打轉。
潘榮才見狀,揉著頭的腫塊,齜牙咧嘴地走過:
“讓我來拉這不聽話的畜生。”
潘榮才也是莊稼人,他熟練地把手指勾住了水牛的鼻環,牛“哞”叫一聲,乖乖地跟著他走。
“哼,你這畜生,你日子到頭,你主人拿你抵了債。”
潘榮才故意把話說的大聲。說完了話,他還在牛肚子上猛打了一拳,牛身子歪了一下。
兩個製服男跟在潘榮才後麵把牛趕走。
剩下的幾個人鑽進了吉普車,甩著一條黑亮的汽油辮,離開了陸雨過一家人的視線。
圍觀的村民也逐漸散去。
陸城看著水牛逐漸遠離家門,他頓時感到身體發軟,眼睛一黑,從石階上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