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再怎麽仔細回想，那一瞬間接受的信息自己也不能再回想起分毫。但是顧咕咕很確定，自己短時間之內聽到了大量細碎的聲音、看到了大量閃過的畫麵、感受到了絕非五味陳雜能形容的複雜情緒。但是當疼痛和恐懼消退之後，留給他的唯一記憶就是一段莫名奇妙的缺失和在心頭愈演愈烈的疑惑。

  就在顧咕咕因此而輾轉反側的同時，另一位冒險者卻也緊張地睡不著覺。

  艾莎·希爾，作為一名白銀級冒險者，無論是生死或是人心的勾心鬥角都已經看過了一遍，所以她已經很久沒有大的情緒波動了。但是今天，她卻因為一瓶藥水而瀕臨失眠。

  驅逐藥劑是相當貴的，這是她昨天購買的時候發現的事實。不過偶爾幫鎮裏的藥劑師接一些采集藥材的任務的她知道，驅逐藥水的原料雖然略有複雜卻不算罕見，製作工藝和周期更是同一般的體力恢複藥劑相同——學徒就能完美掌握製作流程的級別。它之所以昂貴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銷量太少。

  而銷量少的原因，一般的藥劑師都會有些難以啟齒……因為驅逐藥劑的效果極不明顯，甚至一度有學術上的討論考慮過要不要將它從藥劑中除名。可哪家店鋪會公開宣稱自己出售的藥劑效果不好？所以一來二去，便很少有人會去買這種藥劑，藥劑師也很少製作它了。

  根據前輩的介紹，這種藥劑隻能在一定範圍內對魔物和零散的低階不死者產生極小的效果，對於亞人或是高階的不死者基本上沒有效果。但那又如何，她這次是要進行一個深入不死者平原的任務，有了這個聊勝於無。

  然後帶著新買的藥劑的艾莎，喝著酒唱著歌，突然藥水就被人給砸了。

  頂著黑眼圈的艾莎翻了個身，將懷中的水晶瓶摟緊了一些，那飄渺如煙的紫色像極了貴族淑女房間裏閃爍的魔法燈。

  這是一個奇怪的孩子賠給她的驅逐藥水，據說雖然隻能驅逐不死者，但是作用範圍倒是還不錯。

  因為未曾見過這樣的藥水，所以她重新回到店裏，將藥水交給那位年長的藥劑師檢測。

  然後呢……

  “原來如此，是專門驅逐不死者的啊，那我就用這個屍骨蟲來進行測試吧。”平和地微笑著的老人從櫃台上抽出一個透明的水晶匣，裏麵趴著十餘隻蟲子。

  那確然是蟲子，盡管形狀有些惡心，像是人類的脊椎。

  匣子裏麵有四隻已經是成蟲了，粗細與成年人的脊椎無異；其餘的則是幼蟲，盡管形態相似，大小卻隻有小孩子的手指粗細。

  這便是屍骨蟲，一種特殊的不死者。除了能夠釋放致幻的煙霧外，毫無攻擊力。當然，這匣子裏麵的屍骨蟲的腺體已經被摘除了，它們連最後的一把武器都已被拿走。

  老人從台中拿出一個盤子，將兩條成蟲放在上麵，而後又拿起一支滴管，準備取用一點藥劑滴到盤子上用來做測試。

  隻是，就在磨砂的水晶塞子被拔開的一瞬間，異變發生了。

  原本安穩地停在盤子上的兩條成蟲像是發了瘋一般，以一種從未見過的高速從售賣台上躥下去，轉瞬就脫離了兩人的視野範圍。而剛剛打開還未來得及合上的匣子裏，剩餘的屍骨蟲也一改平日的遲緩，在兩人試圖攔截那兩隻成蟲的時候，紛紛跑出牢籠，消失在了木桶的縫隙或是牆壁的裂縫中。

  沒能攔截到逃跑的成蟲，艾莎感到很不好意思，空著手轉回身來，訕訕地笑著。然而，沒有憤怒或是任何不快，那個她所熟悉的老藥劑師的眼中迸發出近乎瘋癲的喜悅和癡狂。

  “專門針對不死者……作用範圍較廣……作用範圍較廣……”如同魔怔了一般的老人反複念叨著這兩句話，而後抬起頭來對上了艾莎的眼睛。

  “不知道你是否清楚一般驅逐藥劑的原理。本來，那種有著奇怪氣味的藥劑一直是我們藥劑師的恥辱。三種草本、六種木本和十七種魔物的眼睛、蟲卵等等，每一樣都是其他藥劑中常見的佐料，可偏偏合在一起產生的藥劑卻是這樣一種幾乎無用的雞肋。當時業內還有人開玩笑，說之所以偶爾能驅逐走些許魔物，是因為氣味對那些嗅覺靈敏的魔物來說味道太難聞。”

  老人平靜地說著似是與話題無關的話語，然而那激動著敲打著水晶匣蓋的手指卻出賣了他的心情。“後來，有藥劑師對驅逐藥水進行了多次的提純，得到了一種褐色的晶體，一杯黏稠的油狀物，以及一罐粉色的氣體。它們分別對大型魔物、小型魔物和不死者能起到驅逐的作用，但是效果甚至比未經提純的驅逐藥劑還要差勁。”

  “但是即便如此，包括我在內的許多藥劑師也相信著將來能夠製作出專門針對三種不同生物的高效驅逐藥水。”唏噓著的老人摘下自己的眼鏡，而後再次恢複了商人該有的睿智理智。

  “艾莎小姐，我想買下它。”

  到了這個時候，白銀級冒險者艾莎·希爾要是還不懂發生了什麽，腦袋就真的可以交給食屍鬼了。

  那個孩子沒有騙他，而且，驅逐效果非常強烈，僅僅隻是打開了蓋子就讓屍骨蟲轉瞬即逝。為了接下來的任務，這樣的藥劑怎麽能夠賣……

  “艾莎小姐，我知道您現在正需要這樣一瓶藥劑，也知道您現在絕對不想把它賣給我。但是——”依舊是平和地微笑著的老人拖長了尾音，“艾莎小姐，請您好好想想，若是其他人知道小姐你身上有著這樣一份神奇的藥劑，您的安全還能得到保障嗎？”

  “在您的身上，隻能起到一次驅逐的作用，卻會為您招來無盡的災禍；在我這裏，至少能讓它發揮出更大的價格，而且，也安全一些……”重新戴好眼睛的老人敲了敲桌麵，於是整個灰色的桌布瞬間扭曲著糅合起來，變成了一隻活靈活現的老鼠，圍著藥劑師枯瘦的手邊蹭來蹭去，“如果把它賣給我的話，我想，嗯，它值得一枚甚至更多的金龍。”

  “當然，價錢可以您來開。”

  慌亂之中，有些眩暈的艾莎扶住了身邊的高腳凳。看著那隻由桌布變化而成的萌萌噠的老鼠，她才終於想起來，這位看上去平平無奇的老人曾經是一名技藝高超的魔法師。

  隻是，已經意識到了這瓶藥劑珍貴性的艾莎，在沉吟良久之後，終究還是艱難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