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小夥子和小姑娘，你們的名字是？”

  聽到這話，本來站在前麵的少年反而彳亍起來，手掌不安地在長袍裏擦拭著手心的汗水，本來就顯得弱氣的白發，配上扭捏的表情和姿態，更顯得弱氣了幾分。於是，最終是身後的少女接過了話頭，“德洛麗絲，德洛麗絲·尤多拉，這位是我的哥哥。”

  在那頂著亞麻棕長發的女孩敲了敲他的肩膀之後，白發的男孩才終於反應過來，張了張口，冒出些許奇怪的聲音，猶如深海中一連串的氣泡在咕嚕咕嚕中覆滅。大概是某種方言吧，奧斯維德心想。隨後，少年的聲音又正常了起來，“對對，我是她哥哥，咕咕·顧·尤多拉。”

  像是一串奇怪的鳥鳴，奧斯維德心想著。雖然感到名字有些奇異的生僻感，但是作為一名稱職的書記官他還是認真地將兩人的姓名記錄在冊。

  “是哥哥啊。”他好奇地瞅了兩人一眼。

  從長發女孩有些粗糙的臉龐和手掌，以及她身上略顯猙獰粗獷的拚裝甲來看，大概是一名立誌成為戰士的女孩子吧，然而即便如此也掩飾不住她全身散發出來的、令人眼前一亮的活力感。

  而白發的男孩子則是整個兒裹在紫灰色的長袍裏，腰間右側的小型掛包漏出被牛皮包裹著的書籍的一角，而另一側則是掛著幾隻帶著塞子的試管，其中填充著青綠、紫紅或是灰褐色的液體藥劑。藥劑師？學徒？甚至是一個能使用一階或者兩階魔法的小天才？

  看著兩人瘦小的身形，奧斯維德心中很快對兩人下了一個安全無害的定論。

  不過白發果然還是有些罕見，聽說在跨過那一片充斥著不死者的平原之後的遙遠的南方，那裏的人們就有著罕見的黑色或者白色的發色。所以是南方來的遠客嗎？但是妹妹分明就是很常見的發色啊。

  輕輕地幹咳了一聲，奧斯維德收起了浪蕩的思緒，別人發色奇怪怎麽了，當年小公主不也是一出生就有著一頭和王室顏色完全不一樣的赤紅色波浪卷發嗎？

  “所以，年齡是？”

  “德洛麗絲是十四。”“十……十六。”

  不說我，而是說自己的名字嗎？很有趣的口癖。那麽……“進城目的是？”

  這次倒是那個男孩回答了問題，“想在冒險者公會登記，以及找一個暫時的居所。”

  真不容易啊，這個年齡的孩子都要成為冒險者了。奧斯維德蹙了蹙眉，他知道這個世界有著太多的偶然了，天災人禍、流寇盜賊，無意中打了個噴嚏的飛龍，一般通過的亞獸人，或者隻是領主的一時興起，都有可能讓一個家庭灰飛煙滅。

  即使在王國，除去養尊處優的貴族們，隻要身高超過了桌子的小孩子都已經開始學會做各種事情了，都要辛苦勞作才能活下去。但是即便是播種、刈麥，或是跟著鐵匠燒爐子，跟著店鋪老板學算賬，那也比成為一無所有的冒險者，用金屬和血肉來生存要幸福地多。

  “好了，最後一個問題。”奧斯維德舒展開了眉頭，微笑地看向似乎開始有些不安的兩人。這麽容易害怕不安，果然是小孩子啊，“身上有攜帶魔法相關的武器、道具或是物品嗎？噓，不用回答，配合一下那位布魯諾叔叔的檢查吧。”

  “什麽叔叔啊，聽上去好惡心啊。”提著馬燈模樣的魔法道具的哨兵笑罵著走上前來，然後手中的道具旋轉著發出一陣白光來，籠罩住了兩人。

  並無異常。

  “好了，這樣就算是登記完成了，”奧斯維德揮舞著羽毛筆，連綿的墨痕鏈接成優美的花體。“對了，建議你們在冒險者公會登記之後可以先去城鎮的西北角那裏看一看，那裏有一家不錯的平價旅館，有很多的新人冒險者都居住在那裏。”

  “小先生，小小姐，”他放下了手中有些老舊的羽毛筆，說出了他工作中最喜歡的一句話，“歡迎來到卡特旺達！”

  沒有人注意到，聽到這話的白發少年低下了頭，抽動了一下肩膀。

  毫無疑問，剛剛進入卡特旺達的兩人，正是顧咕咕和德洛麗絲。

  “歡迎嗎……謝謝。”他小聲嘟囔著，轉身跟上德洛麗絲的腳步，回憶卻止不住閥地傾瀉而來。

  二十四小時前，自己好像剛剛進入遊戲。遊戲標題閃過之後，標誌著鏈接完成的，正是一聲“歡迎來到柯蘭提亞！”

  十二小時前，自己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有好一會兒了，正因為放棄了思考而將身體交給了靈吸怪的本能。

  然後呢，汲取了豬頭人酋長的複仇之心而變成了“複仇者”版的靈吸怪；然後如同人類調戲螞蟻一般化身為戰士和豬頭人的僵屍進行戰鬥；然後因為食用豬頭人的大腦，被死亡強烈的感覺觸動而短暫地恢複正常；最後……

  他抬起頭來，看向眼前的人。

  即便害怕靈吸怪的“尊容”，即便目睹了他隨手一個靈能讓數百隻亞獸人自殺身亡，那個時候的德洛麗絲也沒有害怕地逃走。她看著眼前的章魚頭怪物倒在地上，看著章魚頭怪物手中的三個魔法道具落在地上，隨意地沾染上雨水、草屑和泥土。德洛麗絲俯下身來，伸手撫摸著那三個發著微光的小玩意，“你的眼睛告訴德洛麗絲，你需要幫助。”

  那是一個紅色的按鈕，一個木製的小醜雕塑，以及一個滾動著的圓球——似乎是為了區分正反麵，圓球整體被漆成黃色，其中一個方向上則描繪著一張斜眼笑的奇異表情。

  於是三個被雨水浸濕的魔法道具，三個本來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道具，三個本來我無關聯的道具，閃爍起溫暖的白色光芒，湧入了昏倒的靈吸怪的體內。身體劇烈縮小，形態也不斷變化，最後，原本靈吸怪寬大的紫灰色長袍中，出現的是一個昏迷的白發少年。

  德洛麗絲掙紮著爬起身來，從周圍死亡的亞獸人身上剝下來可以穿著的衣服，然後帶著顧咕咕一起躲進附近的亞獸人小屋。

  直到顧咕咕蘇醒之時，雨水依舊未及停歇。在顧咕咕靈能的幫助下，兩人的衣服自動收縮起來，完美地貼合在身軀上。尤其是德洛麗絲，在穿著一身合身的拚裝甲之後有著一種奇異的暴力美感，好在她並不介意。

  隨後，因見到“同族”而激動萬分的顧咕咕一點點向德洛麗絲講述了他的故事。在最後一滴雨水從蒼穹中墜落下來的時刻，德洛麗絲終於聽完了顧咕咕的故事。

  “所以終於變回了人類，但是這位大人你怎麽好像還是不開心的樣子？”

  全身裹在寬大的紫灰色術士袍裏的白發少年揉了揉已經變成雞窩的頭發，發出一聲長歎仰頭倒下去。

  “所以說啊……不要叫我大人，”撫摸著身下柔軟毛皮毯的細絨，顧咕咕小聲地嘟囔著，“所以說人類形態是病弱白毛一定是搞錯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