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說過了，他們的記憶是連續的——沒有斷片；他們的意識是漸變的——不是陡然間魂穿奪舍一般的驟變。就算沒有品嚐到死亡的滋味，讓一個人類的意識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之前的記憶，理解到之前可怕的靈吸怪思維，也是一種痛苦的事情。

  如果，如果有力量的話，如果能從內到外成為真正的人類的話！

  沸騰的靈能終於盡數崩潰，無論是完美戰士化還是手中緊握著的靈能武器創造，亦或是全身的buff和某個已經幾乎被遺忘的靈能。

  華麗的全身鎧崩碎成細小的紫色光芒，將內在靈吸怪的形象重新展露在世人麵前。而靈吸怪的形象，也似乎因為靈能地過度施放，而如同信號不好的電視機畫麵一樣閃現著雪花。

  而在顧咕咕的眼前，有靈能的光芒閃爍，然後是一個女孩的身影一點點清晰地浮現出來。

  是人類，是同類！

  顧咕咕懵了好久，才想起來這是之前被他用時間跳躍流放到時間之外的那個人類。現在想起來，當時的思維真是恐懼啊……竟然是以情報的稀有性、亞人部落中人類的罕見性才決定出手救下的。若她當時是在人類盜賊的基地中的話，恐怕當時的自己會毫不猶豫地殺掉的吧，因為人類的存在在人類盜賊的基地中並不具有稀有性。

  他急急忙忙地拋棄手中已經被他吸食殆盡的豬頭人僵屍的頭顱，然後想要施加幻術靈能讓自己變成人類的樣子，卻最終還是停了下來。

  自己終究還是一名靈吸怪，是人類之外的怪物。

  如果……如果有力量的話，如果有那種能讓他由內到外都變成真正的人類的力量的話！

  他手忙腳亂地在身上翻找起來。

  “不是這個……”“也不是這個……”

  而此時，那個女孩的身影已經完全地由虛變實，站立在草原上。毫無疑問，她就是先前被顧咕咕救下的人類女孩德洛麗絲。

  剛才還在腥臭恐怖的庫房中麵臨著狗頭人和狼人的獵殺，一晃神卻就出現在了草原上嗎？

  難道又是那個幻境？她小心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不敢輕舉妄動——哪怕眼前的怪物比她曾經見過的亞人都還要恐怖。

  那是一個章魚頭的怪物，身高同亞獸人一般高大，卻意外地瘦削，因此就顯得他的頭格外地大，支棱在像一根瘦長圓棍似的身體上。

  他似乎是在流淚……手忙腳亂地尋找著什麽東西。旁邊扔著一個豬頭人的頭顱，從那個詭異的顏色來看，應該就是先前在十二名強壯的亞獸人保護下，出現在看台上的那位，也就是這個部落的酋長。

  這次，德洛麗絲並沒有像上次幻境一樣，被更換上衣服，她依舊是赤著身軀的。身上也並沒有被粗壯的麻繩捆住，然而以這個章魚頭怪物為中心，卻依舊環繞著一批亞獸人，即便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有一匹自己的座狼，可那些揮舞著的武器並不會因此而降低些許威力，對於她這樣的小身板來說，依舊能夠一擊斃命。

  要逃跑嗎？還是等待故事繼續，然後在幻境中再次死去，然後再次清醒過來，麵對那個渾濁不堪的世界？

  正這樣胡思亂想著的時候，天上飄下雨來，短短幾秒鍾之後，就變成瓢潑一般的傾盆局麵。

  德洛麗絲有些戰栗地抱緊了自己，然後蹲下身來，盡力地護住自己的胸腹部，不讓最後的熱量也散發出去。

  雨滴是真實的，每一滴的重量都能清晰地被背部感受到。雨滴有輕有重地輕輕敲擊，裹挾著一些自己身體蒸發出來的熱度，竟然有了一種在做spa的恍惚。這讓她想到了很多很多，想到了某個午後勞作之後母親對她進行的背部輕輕地揉捏；想到了上一次爐火節的時候自己扭傷了腳之後，父親的治療；想到了陽光掃過第一層新芽的顏色，煙草和烈酒的味道，父親狩獵回來的鹿的肉香，以及泥土從指間漏過的觸感，和這個草地同樣的觸感。

  怎樣都好，請讓幻境中的故事繼續吧，什麽樣的結局都可以……如果是死亡的話，已經體會過一次了；如果是親人的話，已經在現實中死去了；如果是朋友的話，那是個不存在的概念。無論怎樣，請讓故事繼續吧，不需要再在幻境中感悟無所謂的溫柔了。

  從被亞獸人擄掠開始就沒有流過淚的堅強的小鬼，現在卻隻因為世界的一點溫暖，而在雨中默默地流下淚來。

  而對麵，顧咕咕的頭逐漸疼痛起來。

  過度使用靈能、思緒過多、頻繁地更換著心靈和意識，這些都一直壓迫著他的精神。從未名之神的現身開始，到現在因為品嚐到死亡的滋味而清醒過來，這麽多事情，全都發生在短短的幾小時內。短短幾個小時，經受如此多的精神重創，這是任誰也無法想象的。

  而所有的情緒，所有的感觸，困倦、疲憊、對未知的恐懼、對自己的恐懼，以及害怕人類身份被徹底否定的那股心底迸發而出的戰栗，都令他的頭痛進一步加重。

  未名之神，豬頭人酋長，以及……周圍似乎有著進一步圍攏跡象的亞獸人們。

  顧咕咕捂著頭癱倒在地滾來滾去，而身體裏的靈能終於再一次傾瀉而出，從虛空灌注入現實的每一個邊角——

  擴張顯能·全種族鎖定·死亡衝動。

  於是，在德洛麗絲驚懼的眼神中，周圍黑壓壓一片的亞獸人，用著手中的武器、或是地形，或是任何最直接最快速的方法將自己置於死地。

  蠻牙部落，全滅；死因，自殺。

  “對不起……”他掙紮著想要向前拉住那個蜷縮著默默哭泣的小女孩，卻終究還是倒下身來。手中握著的幾個小道具灑落一地，任憑雨水淋濕那些本就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魔法道具。

  那是一個紅色的按鈕，一個木製的小醜雕塑，以及一個滾動著的圓球——似乎是為了區分正反麵，圓球整體被漆成黃色，其中一個方向上則描繪著一張斜眼笑的奇異表情。

  “對不起……我以為，我是人類的。”最後，在白光籠罩視野的一瞬，他盡力向前伸出手來，靈吸怪的淚眼摩挲對上了那個女孩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