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洛麗絲的掙紮漸漸無力地停止下來。

  自己意外地沒有喪失所有的勇氣，心靈沒有完全麻木，因而被拉入了幻境之類的魔法效果中嗎？本來是一件留有希望的底牌，還因此沾沾自喜了好久，卻在關鍵的時刻反倒將自己徹底地暴露了出來。

  狼人粗暴的動作，讓她的肩膀有些脫力感，大概是脫臼了吧。

  人類就是如此的脆弱，澡盆或是浴桶淺淺的水就有可能淹死孩童，隨手拋飛的鵝卵石就有可能擊昏路過的旅人，大陸稍微翻個身、自然稍有一些動靜，就會陷入對無盡天災的恐慌中。如果人類是寵物而非食材的話，德洛麗絲倒是會慶幸自己的嬌弱了，但是食材呢？嬌弱除了方便捕捉以外毫無用處。

  視野盡頭，被恰到好處的陰影蔭蔽住的狗頭人慢慢地轉過身來，一步步靠近。

  狗頭人延伸出的利爪上，毫無意外地沾著可疑的猩紅液滴，殘破短衣的袖口亦是濡上了些許深色。

  “很聰明的小姑娘，也是很勇敢的小姑娘。但是啊，懺悔吧！懺悔自己在沒有力量的時候卻有了智慧，懺悔自己在該昏睡的時候保持了清醒吧！”

  於是利刃高懸，仿佛要降下慈悲心腸的一擊斃命。

  不會有其他結果，唯有死亡！

  然後，她注意到狗頭人張大了嘴巴，顯現出驚訝的模樣——如果她讀得懂獸人的表情的話。身後，束縛著她的狼人似乎也微微地鬆開了些許力道。

  德洛麗絲趁機用力掙紮開來，跌跌撞撞地想要向母親的方向爬過去。但是受到狗頭人目光的影響，她終究是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於是——

  隻看到黑暗。

  紫黑色的漩渦旋轉著組成一個黑色的橢圓空洞，就這樣突兀地立在庫房中央的位置，離地約有寸許。

  薄薄的，沒有終點的黑暗。

  這是門嗎？這樣想著，那片黑暗中透出一隻蠕動著的觸須來。

  “唔噫！”

  德洛麗絲正疑惑著自己為何會發出這樣奇怪的聲音，在摸了摸自己仍然閉合著的嘴巴和緊咬著舌尖的牙關後，卻終於發現聲音是先前威風赫赫的狗頭人發出的。

  神秘的，恐怖的，伸出蠕動著的觸須的黑暗。

  在更多的形象冒出來之前，一份模糊濕滑如同海底氣泡咕嚕覆滅般的聲音先貫入眾人的腦海中。

  “沒想到亞獸人聚集的部落裏竟然會有人類的存在……全buff加持下的我卻沒能及時地注意到這份稀有情報，遊戲時代的思維果然害人不淺啊。”

  時間跳躍。

  正掙紮著的小女孩瞬間消失地無影無蹤——以稀有情報的附載體的身份，被滿腦子隻顧著鑽營情報戰的靈吸怪流放到了另一處時空。自然，代替紫黑色漩渦出現在麵麵相覷的狗頭人和狼人之間的，正是那隻高大的章魚頭的怪物，顧咕咕。

  顧咕咕有些厭惡地注視著光亮覆蓋不到的地方，那裏癱倒著一團紅白黃混雜的可疑肉塊。

  從旁邊那具撲倒在地的女屍來看，那團肉塊，也是……人類嗎？

  心靈回溯。

  於是各種光影和聲音攜帶著兆億的信息瞬間貫入顧咕咕的大腦——其中當然包括兩個人類被生吞活剝的情景和狗頭人洋洋自得講述著的“盛宴”。

  奇怪……相當地奇怪……

  雖然隻是一位被學業、被家庭、被社會各色任務壓迫到有些喘不過氣的學生，顧咕咕卻也能保證自己是一位三觀正常的青少年，看見街邊行乞的流浪漢會將身上的零錢盡數給他，瀏覽到天災人禍的新聞也會於心不忍地別開頭。

  即使是到了二十一世紀末，遊戲或是電影再怎麽真實，再怎麽恐怖，他也明白那些是虛假的存在；即使新聞中發生的事情再怎麽駭人聽聞，他也明白，飛來橫禍，被放出來的畫麵隻是一灘血跡、驚天大案，被放出來的畫麵隻是受害人的眼淚、世界大戰，被放出來的畫麵隻是一捧彈殼。

  不止沒有絲毫憐憫同情之心，甚至連恐懼或是感觸都無——此身恐怕已非人類，喪失了所有的感同身受和怵惕同理之心。

  自己早該想到的……既然在自己身上發生了如此神奇的境遇，那就應該考慮到所有的變數……將人類的靈魂塞入靈吸怪的身體裏，將一個三觀正常的青少年的靈魂塞入生來就隻懂得欺詐殺戮、極盡凶暴之能的靈吸怪的身體裏，自己真的還是自己嗎，還是那個懵懵懂懂的顧咕咕嗎？

  之前亞獸人的隊伍，自己毫不留情地屠殺殆盡，可以解釋為突然遭遇和依舊停留在遊戲時代的頭腦不清，或是對手並非同族什麽的理由，可現在呢？可現在這個通過時間回溯目睹了數位同類被殺戮全過程，聆聽完了狗頭人的整個宴會故事，卻依然無動於衷的自己……還有什麽理由可以為自己異變的心靈做辯護？

  早該想到的……從降臨這個時間的瞬間開始，麵對未知的一切卻絲毫不慌，以及那遠超自己該有的冷靜謹慎的性格開始就該想到的。

  早該想到的……從那個絕非現實能夠鑄就出來的，骨子裏感受到的恐懼感，突兀地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時候就該想到的。

  於是凝聚世間所有混沌惡於一身的章魚頭怪物杵在了原地，明明是極為恐怖的存在卻開始惱怒地捂著腦袋蹲下身來——這樣的畫麵任誰看見都會覺得有一種詭異的滑稽，卻依舊是讓人不敢靠近的恐怖。

  靈吸怪的大腦永遠剖析著心靈、解析著自身和萬物，那一點點星光似的自我懷疑也能被不斷回響放大，最終升華為對自己存在的絕對懷疑。有細碎不可聞的破裂聲響搖晃在腦海中，然後是周身環繞著的強大力量如同泄氣的氣球一樣飛速退卻——靈能什麽都不依賴，除了一顆堅韌的心靈。

  完蛋了……在意識被靈吸怪詭異邪惡的腦回路攪亂之前，顧咕咕發出了最後一聲自嘲的感歎，將光禿禿的章魚頭低下了幾分。隨後，名為顧咕咕的，人類的意識，便徹底地在靈吸怪大腦的激素酵素刺激之下沉淪到了瘋狂之中。

  下一秒，費盡心思布下的近百個靈能buff全數崩潰，化為無形的波紋裹挾著氣浪朝著四麵八方奔流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