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熟人
作者:暗黑龍血      更新:2020-10-26 16:07      字數:3724
  兩邊草棚下用竹床搭設了數10張床位,此刻上麵已經躺滿了人。

  除了幾個斷腿斷腳的患者之外,其他床位上滿是全身纏著繃帶的病人。

  病床前,坐著十來個病人家屬,一個個麵目呆滯,仿佛木頭人一般,眼神中沒有一絲神采。

  這群人坐在一起,沒有任何言語交流,像是被世界遺忘的民眾一般。

  一向喜歡捉弄段正平的小琪此刻也是一臉嚴肅,盯著那處麻木的人群,跟段正平對視一眼,心知這是找對地方了。

  他正要上前,卻聽那穿著白大褂的老頭嚷嚷一聲道:“你們去屋裏等著吧,這人傷口有些嚇人,我怕你們接受不了!”

  段正平忙道:“沒事兒,我就看看!”

  那老者也不理,小心翼翼的將那患者腿上的紗布一層一層揭開。

  底層的紗布上已經被膿血滲透,粘連在一起,紗布不斷揭開,連帶著撕下的一層血肉。

  一旁段正平看著都直皺眉頭,而那病人仿佛沒有知覺一般,除了眉頭緊皺麵色蒼白外,竟是一聲悶聲都沒有。

  眼神中滿是漠然,像是早已習慣。

  病床上,看那年輕人的臉,不過20來歲。

  聽到截肢,毫無反應,目光空洞的,盯著棚頂,儼然一副活死人模樣。

  這老者無奈搖搖頭歎氣一聲,拿起刮刀輕輕將這腿上腐肉刮去。

  期間,這身體因為疼痛終於忍不住開始抽動。

  等老頭上完藥,重新纏上紗布後,這才平靜下來,除了胸口喘氣時的浮動,再無動靜。

  段正平眉頭緊皺,拳頭緊握。

  看著這畫麵,口中有話想說,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

  隻覺得胸口堵的厲害。

  究竟是多大的苦難才能讓人如此麻木,仿佛失了靈魂?

  直至此刻,段正平這才明白,賈永軍口中的生不如死究竟指的什麽。

  小琪背過頭去,眼中已經有淚水流下。

  靠在段正平懷中好半天,這才讓情緒穩定下來,卻也不敢回頭。

  她將背包遞給段正平,隨後帶著哭腔問道:“燒傷不是不能用紗布包裹嗎?你這麽給他纏著,每次換藥他們得多疼啊!”

  正在換藥的老頭聞言回頭看了小琪一眼:“小丫頭還懂點兒東西!問題是傷口裸露,那得在無菌室才能做到!在我這,一天就得掛了。

  若能住得起無菌室,哪還用得著我這老頭子在這呢?

  現在能保住命就算不錯了,那些有的沒的,等之後再談吧!”

  身後,數10人全都是如此麻木模樣,對此事已見怪不怪。

  那老頭給這些人上過藥,隨意將手上粘的膿液在白大褂上蹭了蹭,轉頭盯著段正平及人道:“說吧!你們是來幹嘛的?看樣子,也不像是來看病的!你們穿的這身衣服,那得去大醫院!”

  韓文軒盯著那些病人看了口氣道:“我們是記者!前來采訪兩年前玉川華府幸存者!這次,我們主要就是想給這些深受折磨的病人、家屬以及遇難者們,討回個公道!”

  聽到玉川華府這4個字,有些家屬像是被牽動了某根神經,抬起頭盯著段正平看了一眼,隨後就沒有響動,又成了那副麻木模樣。

  那老頭兒到一旁水盆中洗了洗手,轉頭盯著段正平兩人道:“記者?她們在這兒住了這麽些年,來這兒的記者沒有100也有80!說的都好聽,可結果呢?報道出來的全部是抹黑這些家屬。

  將采訪記錄剪輯的不像樣,也就是現在這些家屬麻木了!若是不然,聽到記者身份,他們怕是能衝上來跟你拚命!“

  隨後擦幹了手,這老頭伸手對段正平道:“我是這兒的醫生,名叫馬錢子!要想采訪的話,你們還是盡快走吧,別哪個家屬想不開,捅你兩刀,我這兒也得擔責任!”

  來的路上,段正平也搜了一些關於幾年前那場大火的報道。

  網上新聞全都是一麵倒。

  指責用戶隨意撕拉亂接,引起火災,將責任全都推到了住戶身上。

  幾乎沒有指責開發商,陳氏集團的文章。

  這本就有些不太正常。

  此刻聽了馬錢子的話,這才明白緣由。

  小琪畢竟年輕,氣的渾身顫抖,回頭看了眼苟延殘喘的病人,眼角淚再次流下:“他們怎麽能這樣,這是要把人活生生逼死嗎?”

  馬錢子聞言冷笑一聲:“可不就打著這主意嗎?等這群人死絕了,也就沒人找陳氏集團的麻煩了!500一天的無菌房,他們住不起,來住我這老頭10塊錢一天的床位!靠著一些草藥勉強續命。

  結果您猜怎麽著,我被人舉報無證行醫!我這地方馬上也就要被拆除了。

  到時候,這些人也就隻能等死了!”

  言語間這老人眼中滿是茫然,他躺在搖椅上,端著茶壺喝了一口,無奈道:“老頭子我當了一輩子赤腳醫生,救人無數,如今竟然是無證行醫!?這世道啊,變了!”

  段正平方才一直沒有言語,靜靜聽著老頭兒講述。

  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但是他的拳頭越握越緊,眉頭越皺越深。

  聽得一旁小琴止不住的啜泣,伸手在她腦袋上輕輕*兩下歎氣道:“之前你不一直問我,為何要從那麽好的單位辭職?這就是答案。

  這世間有太多的黑暗,被某些人選擇性的忽視不見,隻去歌頌表麵的光明。

  而背地裏,黑暗中,這群人隻能在泥垢中苟延殘喘,勉強度日。

  而我,單幹的意義,就是想將這黑暗暴露在光明之下。

  把這表麵結好的痂,扯下來,讓眾人看看!這底下的世道,究竟是什麽模樣?”

  這句話,是在說給小琪聽,也是在說給,段正平自己。

  他眼神中越來越堅定,聲音越來越有力。

  扭頭上前,一臉堅定地盯著馬錢子老人道:“我是段正平!正平看世界公眾號主編段正平!麻煩你折中,做個中間人,讓這些家屬們再相信我一次!我是真的想幫他們!”

  “正平看世界?”這老頭疑惑地抬頭看他一眼。

  這名字他聽過,口碑不錯。

  然而這些記者們不就為了流量嗎?

  他疑惑抬頭問道:“如今這件事已經沒什麽熱度,你這麽做又為了什麽呢?”

  段正平目光堅定:“為了正義!”

  這話極其幼稚。

  像是孩子在講一些孩子氣的話一般。

  十分可笑。

  但是那眼中隱隱透著光,讓想要發笑老者忍住。

  最終還是歎了口氣,站起來道:“我且一試!但是你別抱太大希望!”

  “沒辦法!我是醫生,總不能看著這幫人去死吧!”

  說到這兒,馬錢子無奈歎氣搖搖頭:“其實,我挺理解那幫人的,能堅持半年,已是不易!久病床前無孝子……”

  “隻是理解歸理解,如今這醫館入不敷出,就算沒人來拆,也堅持不了多久了……”

  馬錢子脊背微微彎曲,無奈遙遙頭。

  整個背影都透漏著無奈。

  他想就這些人,可無能為力。

  每個病床上都躺著一張麻木不仁,對未來對生命完全沒有希望的麵孔。

  段正平幹脆將背包中隱藏的相機拿了出來,隨著馬錢子記下了這一張張絕望的麵孔。

  那紗布上猙獰的傷口。

  沒有痛苦的哀嚎,反而更加觸目驚心。

  家屬們對身旁走過的人,沒有任何反應,甚至都沒有正眼看段正平。

  待馬錢子將眾人換了一遍藥後,他領著段正平來到最初那個腿部燒傷的青年床前,對著床前老頭喊了兩句:“老劉,別在那臥著!人家城裏來的記者,專門為了報道你們這事兒哩,你起來跟人家介紹介紹!”

  名喚老劉的老頭,大約50多歲的模樣。

  原本正應在外麵種花遛鳥享受晚年生活,此刻如同僵硬的木頭人一般。

  聽到馬錢子的吆喝,他抬頭看了段正平一眼,眼中滿是冷漠。

  “這一幫狗球東西又過來騙人,讓他們滾!”

  馬錢子無奈的回頭看了段正平一眼,繼續勸他:“老劉,這回這小夥子不一樣!你就再相信他一次唄!”

  “狗球不一樣,哪次過來的記者不是把自己說的天花亂墜?結果呢?有個狗球用啊!”

  老人情緒有些激動,猛的站起來拎起腳下的小板凳,就要上前去砸段正平。

  馬錢子嚇了一跳,趕緊上前攔著勸道:“哎哎哎!老劉你在幹啥呢?打傷了人不要賠錢啊!人小夥子招你惹你了?你要動手,就先打我!”

  段正平站在那兒,沒有任何動作,不躲不閃。

  身後小琪臉上的淚還未擦幹,眼睛紅彤彤的藏在段正平身後。

  麵對狂怒的老劉,臉上沒有絲毫恐懼。

  那紅腫的眼中滿是同情和憐憫。

  最終,老劉的怒氣平息下來。

  拎著小板凳坐回兒子身邊,再次回到了方才那副呆滯模樣。

  馬錢子回頭為難的看了眼段正平也勸道:“要不你還是先走吧,這老劉已經是我們這邊最理智的!其他的要是招惹上了,你非得挨一頓揍不可!要不改日再來吧!”

  沒成想段正平堅定的搖搖頭道:“我時間多,等得起,可他們等不起了!等他們這批人全沒了,陳家就真的逍遙法外了!挨打我不怕,我就怕這世間的黑暗沒人知道!”

  “這……”馬錢子抬頭看了眼段正平,該說他太過理想,還是太過天真呢。

  真的以為一片報道,就能推到那個的在豫陽紮根幾十年的世家大族?

  此刻他也不好打擊這孩子積極性:“走吧,我們去換個人,這老劉今天脾氣不對勁!”

  說完拽著段正平向一旁走去。

  然而這小子像是雙腳生根一般,竟是站在這,不動彈了。

  他忍不住罵道:“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強呢!又不是沒有其他人了!聽叔的!來這邊……”

  正要勸說,兩人身後突然傳來老劉淡淡的話語:“行了,也別去折騰其他人了!你就讓這小子來問我吧!”

  兩人轉頭,隻見老劉坐到了兒子病床上,甚至讓出了自己小板凳。

  這讓馬錢子驚訝異常。

  原本對於老劉接受采訪這事他心裏根本沒有成功的打算。

  誰曾想這老頭不但準備接受采訪,還讓出了自己的寶貝椅子?

  他轉頭看了看段正平一眼,心道這小子身上真有什麽閃光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