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溫木酒的修行
作者:鹹魚少點鹽      更新:2021-01-30 22:41      字數:4422
  上京城,

  春風街,

  泗水亭,

  “嗒啪,嗒啪……”

  身穿布衣的劍客正悠閑倚靠在涼亭的木柱上飲酒,酒水從下頜滴落有極其細微的嗒啪聲傳出,這是出自岐山腳下的春魁酒入喉極烈,同樣香味濃鬱,不多時泗水亭中已經酒香彌漫。

  “前輩,又來了……”

  溫木酒望著對麵的長街笑容苦澀道,已經說不清這是第幾波入城的劍客,隻知道獨孤前輩從天色未亮的時候便等在這裏,來了很多人,也死了很多人,街道兩旁的屍體就是最好的佐證。

  “嗒啪,嗒啪……”

  不是酒水滴落的聲音,

  而是靴底踏在積水青石板上的聲響,

  長街的盡頭,一名頭戴鬥笠身穿蓑衣的劍客正踩著臨街店鋪的磚瓦縱躍而下,腳步踩在青石之上,踏著積水而行,當走到長街的中央時,那名劍客的拇指已經抵住了腰間的長劍。

  “岐山劍塚,親傳第子,孟不器。”

  “請獨孤前輩,賜教!”

  那人隔著厚重的雨簾執劍一絲不苟的行了一個晚輩禮,涼亭中獨孤求敗也是放下了酒葫徐徐起身回了一禮,從腰間抽出了一柄木劍。

  對的,

  木劍,

  自己的原本借給獨孤前輩的那把木劍在登山的時候已經折斷,可聽獨孤前輩說那木劍使著挺順手的,隻是可惜折斷了,後來賠給了自己一柄在天下都排的上號的名劍,還要收自己當徒弟。

  可收徒一事,基本的規矩還是要講的,師傅的見麵禮已經給了,自己還得準備一份拜師禮,自己便尋思著獨孤前輩似乎還沒有一把屬於自己的佩劍,於是乎在離開那小鎮之前,自己拆掉了床板重新做了一把木劍,權當做拜師禮。

  可也是後來自己才曉得,原來並不是獨孤前輩沒有佩劍,而是已經在他這般境界,已經不需要佩劍,又或者說他修行的劍道中,劍在心中,已經人劍合一,一花一樹,一草一木皆可為劍。

  可這一趟三千裏歸途,走走停停,就像是最溫和的師長,悉心教導不說,他似乎也從來沒有嫌棄過那把木劍,反而是如同尋常劍客一般,佩劍從未離身。

  木劍名為“鵝毛”,

  因為送劍的當日,溫木酒曾訕訕地笑道,千裏送鵝毛,禮輕情意重,這已經是自己拿得出最好的東西了。

  “出劍吧。”

  獨孤前輩將鵝毛揚起嘴唇輕啟道。

  說是賜教,

  卻,

  既分高下,

  也決生死,

  “前輩,小心。”

  溫木酒即便隔著厚重的雨簾也能感受著長街對麵的那名劍客的強悍的氣息,這趟三千裏走下來其他的沒學會多少,至少學會最基本的望氣術,在溫木酒的眼中那名劍客的氣息如同江河一般洶湧澎湃,至於獨孤前輩溫木酒窮極目力望去也看不出分毫,他知道前輩更強,可還是忍不住出聲提醒。

  獨孤前輩溫和的笑了笑,

  邁步走到泗水亭的邊緣,

  長街中央的那名劍客開始疾行,長劍刺出的那一刻,清冷的劍身映襯著那劍客眉宇間的冷冽,以及一抹揮之不去的死意,因為這名劍客在出劍之前就已經心存死誌。

  “嗡……”

  落在劍身上的雨滴被震碎,

  靴底踏下積水往四周飛濺,

  那名的劍客頃力一劍讓滿天的雨勢都頓了頓,他的眼中透著瘋狂,這也是自己畢生最強的一劍,他從沒想過要殺掉對麵的人,畢竟他是千百年來第二個活著從岐山問劍下山的人,第一個人叫徐九,第二個人叫獨孤求敗。

  他知道對麵那位老者強得離譜,那哪怕下山的時候帶著滿身傷痕,也不是自己能夠斬殺的,所以自己也隻是想著之前讓他的布衣之上在添一道劍痕,僅此而已,至於自己,身為一名劍客,死在他的手中似乎也是不錯的歸宿。

  劍還未落下,

  劍光就已經照亮了整個涼亭,

  溫木酒下意識的眨了眨眼睛,

  再度睜眼的時候隻看見前邊站著的獨孤前輩雲淡風輕的將手中的木劍筆直的刺出,毫無花哨,了無波瀾。

  “哐當……”

  這是鐵劍落地的清脆聲響,

  一個呼吸之後長街上再添上一具屍體。

  溫木酒定睛看去他的眉心出現了一個極其細微的紅點,這是木劍刺中的地方,此刻那身穿蓑衣的劍客正緩緩的往後倒去,倒地的刹那鬥笠揚起,那是一張平平無奇的麵孔,可尚未合攏的眼眸中帶著的平靜讓溫木酒感受到了一絲恐懼。

  倒地後嫣紅的血跡從他的後腦勺緩緩浸出,還沒來得及形成血泊就被從天而降的雨水衝淡,連帶著身體的溫度被流水帶走,隻餘下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他成功的傷到了獨孤前輩,

  同樣他的命也丟在了這裏,

  他很強,

  毋容置疑的強,

  因為在今日來的幾波劍客中,

  他屍體倒下的地方距離涼亭最近,已經不足十丈,而十丈之外還零零散散的躺著八九名劍客的屍體,他們都是劍修,他們都從岐山而來。

  至於他們為什麽不一起出劍,

  或許,

  是緣於劍客的驕傲吧,

  從岐山出來的劍客似乎都是這般驕傲,驕傲到了骨子裏,明知不敵也要出劍,也蠢到了骨子裏,可獨孤前輩卻笑道,說山上這類蠢人挺多的,所以他們的劍道修為很高,所以自己才能活著下山,所以岐山劍塚能執天下劍道之牛耳。

  ……

  獨孤前輩已經回到了原來的位置,懷中抱著的那柄木劍多出了一絲裂縫,布衣上也多出了一道口子,可他沒有在意隻是笑容溫和的看著還處在出神的溫木酒。

  一旁,

  溫木酒還呆愣杵在原地鼻尖繚繞著還未散去的濃鬱的酒香,和一絲極淡血腥味,思緒飄飛,自己離開小鎮前獨孤求敗的話語在腦海中炸開如同春雷轟鳴不止。

  那是獨孤前輩剛剛下山的時候,站在客棧門口借著微弱的燭光看去,前輩身上的布衣有無數道極其細微的裂口,胸前更是被一道劍痕撕裂清晰可見其間的血肉。

  “想要學劍嗎?”

  “我教你!”

  可前輩隻是若無其事的仰頭灌下一口春魁酒坐在自己身旁的台階上笑著自問自答道。

  “前輩教我練劍?”

  過了良久自己這才回過神來呐呐的開口道。

  “嗯!”

  孤獨求敗點了點頭。

  “半山腰上還有一把斷劍,”

  “聽說是那姑娘的父親登山時餘下的。”

  獨孤求敗輕聲自語道。

  “前輩的意思是?”

  溫木酒下意識的開口道,不過心底也莫約明白了什麽,寶兒姑娘的身世自己也曾聽掌櫃的提起過,他的父親是一名三品的劍修,那名劍客問劍岐山就再也沒有走下來過,他的妻子也沒有離去,而是留在了小鎮上生下了寶兒。

  所以很多時候即便知道寶兒她娘親瞧不上自己,也在情理之中,也是,三品劍修的妻子,又能麽可能看得上一個酒樓打雜的小廝,又怎麽甘心讓自家女兒嫁給一個身份如此卑微的人,哪怕他將來有可能變成酒樓的小掌櫃。

  “或許往後你可以自己去取。”

  孤獨求敗輕聲開口道。

  “我?”

  溫木酒指了指自己難以置信道。

  “前輩是說我將來能登上那座山?”

  “將來我也能有很高的劍道修為?”

  溫木酒誇張的比劃著這是自己這輩子得到過最大的認可,而且說出這句話的人,還是天下登頂劍仙,平日見上一麵都祖墳冒青煙的大人物。

  ……

  “前輩莫要打趣小子了……”

  可漸漸語調低了下來,

  便是眼眸也暗淡下來,

  “別的不提,就早些時候比武的燕大俠,若是全力出手能打幾十個溫木酒,更別提那三品的劍修,怕是能打幾十個燕大俠了……”

  溫木酒起身誇張的比劃著,

  想要掩蓋滿身的喪氣。

  “老掌櫃的早些時候也給我講過了,劍仙那都是頂天的人物,劍仙什麽的離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太遠了,哪有娶妻生子來得實在,小子不甘心,可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用老掌櫃的話來說這就是命,生下來就注定的東西,就好比我溫木酒生下來就是個孤兒,能遇見老掌櫃的沒被餓死就已經是頂好的運氣了,哪能不知天高地厚的去奢求其他的……”

  溫木酒望著手中劍身冷冽的名劍“春分”緩緩推出,遞還到了獨孤求敗的手裏,眼中有幾分不舍,可還是沒有猶豫。

  “也怪不得旁人,”

  “隻能說命裏沒這個福分。”

  溫木酒擠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其實仔細想想張屠夫的閨女也挺不錯的,屁股大,往後保管生個大胖小子,老婆孩子熱炕頭也挺好的,其實我也知道,寶兒姑娘和我溫木酒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何況那是三品的劍客啊……”

  “我練了十年劍還沒摸到九品的門檻……”

  溫木酒眺望著遠處的小巷子喃喃自語道。

  “三品嗎?”

  獨孤求敗微不可查的輕念了一聲。

  “能不能成……”

  “總得試試吧?”

  獨孤前輩坐在客棧門前的台階上將溫木酒退還的“春分”揚起,起身劍出九式,破劍,破刀,破槍,破鞭,破索,破掌,破箭,破氣,共有三百六十總變化,這是自己下山以後演化而來。

  長街上餘下的縱橫的劍氣似乎能攪碎天地間的的一切,區區九式,似乎就能破盡天地間的萬般法門。

  “我這裏有九劍。”

  “名為……”

  獨孤求敗思慮了片刻後緩緩道,

  “名為獨孤九劍,”

  “你隻管學便是,”

  獨孤求敗出劍之後隨手將“春分”拋給溫木酒,然後拿過另一壇子春魁酒往腹中灌去,一口飲盡,如鯨飲海。

  “待你刺出一百萬劍後,”

  “保管你劍道極高。”

  ……

  “講到底那個姑娘也很喜歡你……”

  獨孤求敗滿身酒氣道。

  此後,

  溫木酒還是離開了那個岐山腳下的小鎮,一趟遠遊三千裏,走走停停,所謂江湖遠遠沒有想象中來得精彩,因為他除了吃飯,喝水,睡覺之外皆在練劍,枯燥的刺出,枯燥的收回,便是騎馬之時也從未停歇,用他的話來說便是勤能補拙,自己沒有不過人的天賦便用過人的勤奮來補足。

  一日十二個時辰,

  吃喝拉撒攏共三個時辰,餘下的九個時辰便是溫木酒雷打不動的練劍時間,從最開始每日幾百劍便累的胳膊腫脹發麻,到最後的一日千劍遊刃有餘,這個極為艱難的過程溫木酒從來沒有抱怨過一句,三五個月下來風吹日曬雨淋從未中斷,也刺出了幾萬劍,可還總覺得自己還是太過廢材了些。

  殊不知天底下能做到這般練劍的人,

  便是天下劍道最高的岐山也尋不出幾個,

  能做到這般,

  因為他知道,在岐山腳下有一小鎮名為臨淄,在那個小鎮上,還有一個姑娘在等著自己,等著自己去娶她。

  ……

  泗水亭中,

  “死了……”

  溫木酒也緩過神來望著那孟不器已經徹底冰冷的屍體嘴唇蠕動道。

  語調中說不出是惋惜還是悲涼,

  因為,

  他曾經能想到最遠的最遙不可及的頂點便是三品,如今,自己能夠想到的頂點輕易的倒在這滂沱大雨之中。

  這名劍客如果不死在這裏的話,或許很多年後天下還會在多出一名二品的小劍仙,要知道二品的劍仙已經是人世間絕頂的戰力,他本可以名滿天下,再不濟也能叱吒一方,可如今還沒來得及讓天下記住他的名字,就倒在了上京城中一條不知名的長街上。

  隻有清冷的長街上如同山川湖海一般縱橫不絕,久久不然的劍氣,和獨孤前輩右手多出的一道血痕,映襯著他三品巔峰的修為,佐證著這場頂尖劍客之間的對決。

  也是這時候溫木酒才明白,

  孤獨前輩口中所說的劍道很高,

  遠遠不止三品自己當真能行嗎?

  “如今你也能打半個燕不武了,不是嗎?”

  獨孤求敗順著溫木酒的目光看去,看著那倒地的三品劍客,頓時了然於心,知道此刻溫木酒想的什麽,不禁啞然失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