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你是人間驚鴻客
作者:鹹魚少點鹽      更新:2020-12-23 20:41      字數:4873
  “維虺維蛇,女子之祥。”

  “乃生男子,載寢之床。”

  “載衣之裳,載弄之璋。”

  “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

  在這消沉似枯墳一般的十萬山嶺之中,燕地流傳甚廣的民謠悠悠響起,與此同時山林之中那些狄戎的吆喝聲也越來越近。

  湊近一些這才看清數千狄戎皆是身披藤甲,手持長矛,前段用青石打磨而成,其中精銳用的是燕國的製式長刀兵甲,並不合身的甲胄隻能遮蓋住腰腹,顯得有些不倫不類,可比起先前那些狄戎來說確是精銳許多,就連那股子精氣神也是不可同日而語,周遭皆是生猛凶戾的氣息。

  “這是他娘的是肅慎部落!”

  看著那些明顯不同的狄戎裝扮,有燕國老卒的嗓音響起,帶著咬牙切齒的意味,眼中更是快要噴出火來,除了世仇之外,還因為每一具甲胄的背後都代表著一名燕國兵卒的死亡。

  “投降吧……”

  “是王派我們來的!”

  一個體魄明顯比普通族人要強健許多的漢子邁步走到了最前方用著蹩腳的燕地官話開口道,腳掌很是自然的踩在那滿地狄戎的屍體上,對於這些被屠戮殆盡的狄戎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鄙夷,反而對於那些世仇的燕人高看了一眼。

  “燕國的將士們!”

  “你們已經證明了你們勇猛。”

  “放下武器,隨我一起去拜見大王!”

  “你們或許還有一次活命的機會。”

  那肅慎部落的統領目光落到一襲紅衣上時正色起來,沒有半分的**,反而是一種莫名的神色,說起來這數月的時間自己部族中戰死的勇士加在一起已經不下數千人其中上千人便是親手死在她手中,由不得自己不重視。

  在肅慎部族中本就極為推崇強者,即便她是一個女子,隻要她足夠強大,同樣可以贏得自己部族的尊重。

  何況她的身份,

  價值城池無數!

  要知道自己數千人長途跋涉至此為的便是眼前這人,早在數月之前在這蒼茫的十萬山嶺中便出現了一隻極為精銳的燕國兵卒,說起來狄戎與燕軍本就是水火不容,可有這十萬山嶺為屏障,燕軍向來都隻能夠在山外駐防,又或者倚靠城池之利抵禦狄戎的侵擾,如這般深入的例子少之又少。

  何況在不被發覺行蹤的情況下穿行於大山之中便注定了這隻兵卒不多,探查屍體後自然得知其中有一名劍道高手。

  “劍道”二字,於消息閉塞茹毛飲血的尋常狄戎來說是極為遙遠的詞匯,死人對於尋常部族來說同樣也是常見的事情,死上幾千人對於大山深處數十萬狄戎來說算不得什麽,所以並沒有太多在意,隻是當做燕人尋常的報複罷了。

  可自家大王聽說後,

  卻極為敏感的嗅到了一絲不一樣的味道。

  要知道燕地貧瘠,不單單是指土地,

  修行一道同樣如此,

  燕地雖然兵卒悍勇,民風彪悍,可極少出現修行一道的高人,別說三品,軍中便是四,五品的高手也是難得一見,所以這名三品頂峰的劍修在有心人的眼中便如同皓月一般奪目。

  終於在肅慎部族數月的打探之下曉得了這人的身份,正是那個自打出生之時便被宮廷劍師譽為天生劍胚的女嬰,成長到如今回歸燕地,也順其自然的成了燕國的長公主殿下。

  隻要抓到了她,

  肅慎部族便有了談判的條件!

  對的,

  談判!

  並非尋常狄戎認知中的要挾索取好處,而是國與國之間的談判,因為在肅慎族人的眼中自己本就是與燕國平起平坐的存在。

  “肅慎者,虞夏以來東北大國也。”

  “息慎氏來朝,貢弓矢。”

  古書中曾如是道,

  雖然燕國正統從來沒有曾任過這麽一個蠻夷的國度,著作者已經可不可考證的古書中,那隻言片語中也不難看出那個部族的強大所在。

  ……

  “啐……”

  “他奶奶個腿的,”

  “一介蠻夷還讓咱們放下武器,”

  “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

  周姓年輕校尉掏了掏耳朵後,吐出一口濃痰極為不屑的開口道,對於那蠻夷口中的活命二字看得極淡。

  頭發花白的李老將軍望著那拍打著藤盾的狄戎,望著那上千把長弓上閃爍著幽幽綠光的石簇,麵色陰沉如水。

  “他娘的,終日打雁,終被燕琢!”

  “這趟恐怕是在無回天之力了。”

  轉身望去便是那湍急的河流對岸也是有身影浮現,毫不誇張的說這張數千狄戎編製的大網已經徹底蓋下,僅僅憑借眼下這百餘人想要殺出去,太過天方夜譚了些。

  自己等人,

  斷然是沒有活命的可能了,

  可她未必不能活著出去啊,李老將軍的目光落到了那一襲紅衣上,講到底三品巔峰的劍修是抵不過數千人,可若是一心想逃,這幫狄戎也未必留得下來。

  “長公主殿下,速速離去!”

  “想來還是有一線生機的!”

  李老將軍右手高高揚起沉聲道,與此同時那百餘手持長刀的燕國兵卒齊整的往前邁步,呈現出一個半弧形擋在那肅慎部族的前方。

  “長公主殿下!”

  回身望去,

  那一襲紅衣的女子置若罔聞,剛剛衝洗幹淨的腳底,又重新被屍體滲出的血跡染紅,隻是手持長劍靜靜地站在屍堆之上,也不言語。

  “殿下,這肅慎族人明顯是為了您來的啊!”

  “殿下您早些撤走,莫要讓君上為難。”

  “咱們這幫丘八死得也心安一些!”

  那李老將軍看著姬酒兒不見動作此刻也是惱怒起來,因為眼下麵對的不是尋常狄戎,而是燕國千百年來的大患。

  “走?”

  “哪裏還走得了?”

  姬酒兒苦澀一笑,

  李老將軍定睛看去那一襲紅衣的腹間滲出的血跡已經暈染開來,原來自家公主早已經受傷了,可她卻從未言語過,想來她若不是每次身先士卒也不必受傷的。

  “李老將軍放心的。”

  “酒兒省得的,想來餘下的也隻有一具屍身。”

  “斷然不會讓父皇為難的。”

  姬酒兒灑然一笑,已存死誌,青蔥的手指緊緊握住那冰冷的長劍,周遭劍意瘋狂湧動,一襲紅衣無風自起。

  “諸將士,隨長公主殿下殺敵!”

  李老將軍眼底湧現出一抹悲涼和慚愧,右手揚起,長刀割下,掌心出現了一條血線,有鮮血湧出,在扯下袖口的布條將手掌和長刀纏繞在一起,

  此乃不死不休之意,也是大燕將士死戰之時的誓言。

  看起來挺蠢的,

  可代表的是一種決心,戰必死的決心。

  不遠處,

  那肅慎族人隻是默默地看著並沒有貿然出手,因為這是他們對於勇士的尊重,也是自己骨子裏的驕傲,便是山林之中那些手持強弓的肅慎族人也是悄然放下,手持長矛走到場中。

  當然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那個女子得是活得,因為活著才有價值,而部落中的箭簇全是粹毒的,自己也不知道三品的修為能不能扛得住那劇毒。

  “青石為鏃,鏃皆施毒,中人即死。”

  絕非玩笑!

  “殺!”

  靴底踏下有碎石飛濺,

  長刀揚起有血液滴落,

  “噗嗤,噗嗤……”

  入肉的沉悶聲響不絕於耳,

  同樣長矛在巨力之下刺來,那一層薄薄的甲胄並不能阻擋,輕而易舉的被貫穿,隨後高高挑起,極為蠻狠的甩到河床邊上的碎石上,落地的屍體劃出一道深深的痕跡,露出下邊腥黃的泥地。

  正當那名肅慎族勇士身影搖晃之時,清亮的刀身映襯出了一張冰冷的麵容,燕地老卒麵無表情的用長刀在他的脖子上割開了一條血線。

  “列陣!”

  “殺敵!”

  李老將軍高呼出聲,

  原本的陣行被衝破後,餘下的幾十名兵卒以極快的速度三五成群,相互配合斬殺那些見血之後瘋狂起來的蠻夷,可即便是訓練有素的百戰之兵對上數千蠻橫的肅慎族人依舊沒有絲毫的勝算,隻是盡可能的死的有價值一些。

  往往每攻破一個小陣便要付出十餘條生命的代價,放眼望去僅僅十幾個呼吸的時間,地上便躺下了上百族人的性命。

  而周遭也漸漸黑了下來,

  不能再耽誤了,

  在拖下去恐有變故,那肅慎族統領揮手護衛在周遭的數百精銳一同邁步往場中而去,鐵甲錚錚之聲不絕於耳。

  姬酒兒抽回滴血的長劍,

  望著遠處那名高大的肅慎族頭領輕笑一聲,腳尖點下整個身子輕盈的騰空而起,手中長劍筆直的刺出,這一劍快到了極致,竟是不管不顧那下方的肅慎族精銳揚起的長刀。

  那肅慎族頭領隻覺得一股子涼氣從腳底升起,再也顧不得內心的驕傲,一個懶驢打滾想要躲開,可還是來不及了。

  這一臉直接從臉頰擦過,

  半邊臉頰的血肉被劍氣攪碎,

  甚至可見累累白骨,

  “啊,啊……”

  那肅慎族頭領疼苦的在地上翻滾著,以那肅慎族的救治條件和山林中的潮濕的環境而言,想來也是沒有存活的可能,姬酒兒落地時,那方才不可一世的肅慎族頭領,此刻身子已經蜷縮成蝦,深入骨髓的疼痛讓他的四肢痙攣著,抽搐著……

  “殺!”

  “為統領報仇!”

  姬酒兒聽著四周不明意義的蠻夷之語,再度揚起了手中的長劍,放眼望去周遭數百蠻夷已經圍了過來,遠處那些大燕兵卒還在苦苦支撐著肅慎族披甲精銳的攻勢。

  “他奶奶的夠本了!”

  燕國老卒躬身一刀往上挑起,角度刁鑽,避開對麵肅慎族精銳勢大力沉的一擊,刀身從咯吱窩處揚起,一條粗壯的臂膀隨之落地,起身再度揮出一刀,從脖頸落下,人頭好好躍起,腥臭的血液濺了滿臉。

  “痛快,痛快!”

  那老卒一掌抹去臉上的血漬高呼出聲,可放眼望去那蠻夷還是不為悍死的如潮水一般湧來,看不清邊際。

  “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了!”

  “這趟入山,老子攏共殺了二十三人。”

  “已經賺得盆滿缽滿!”

  不遠處老卒高呼一聲單身死死的握住那刺入腹間的長矛,另一隻手猛然揮刀而下,仰天大笑出聲,最後緩緩倒下,嘴角有汙血流出。

  不斷有屍體倒下,

  不斷有蠻夷湧來,

  此消彼長,

  終於便是那個極為悍勇的周姓校尉也癱倒在了李老將軍的腳下,放眼望去周遭所有的兵卒皆已死去。

  “呼……”

  頭發花白的李老將軍背靠著河邊的一顆枯木,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手中的長刀已經砍得卷刃,便是內襯都已經被鮮血浸透,身上一種黏膩的感覺,腳步更是極為沉重如同踩在沼澤地中一般。

  “乃生女子,載寢之地。”

  “載衣之裼,載弄之瓦。”

  “無非無儀,唯酒食是議,無父母詒罹。”

  啊!若是千金女兒生下來,

  就讓她睡到宮殿屋腳地上邊,給她小小的繈褓往身上穿,找來陶製的紡綞讓她把玩,但願她不招是惹非不邪僻,每天圍著鍋台轉安排酒飯,知理知法不給父母添麻煩!

  這曲《斯幹》從王室之中流傳而出,最早原本是讚美燕國王室所作,可千百年來燕國王室也對得起這首詞曲,便漸漸在燕地流傳下來,可見燕地實實在在的人心所向。

  李老將軍目光眺望著燕國都城的方向,最後落到了遠處那一襲紅衣身上合攏了眼眸,輕聲哼唱起來,低沉沙啞的嗓音在河床的上空回蕩,身後滔滔河水作和,有股子莫名的悲壯。

  ……

  流水潺潺,

  月光淒冷,

  河床邊一處低矮的山丘上添上了數百具蠻夷的屍體,層層疊疊堆砌起來,竟然是讓那些圍攏的肅慎族不敢貿然上前。

  一襲紅衣的姬酒兒傷痕累累,手中的長劍也是遍布裂痕,周遭十餘處傷口不斷有嫣紅滲出,分不清是衣衫原本的大紅還是血液的顏色。

  “李老將軍,走好!”

  姬酒兒長劍杵地對著那河邊的身影躬身一禮。

  右手再度握住長劍,

  頃力一劍揮出,

  劍氣從天而起,

  刹那之間光華亮起,

  那道身影竟是蓋過了漫天的月華,

  手中長劍破碎,

  山丘之下再度添上了數百餘具屍體,

  “他們給您陪葬了。”

  姬酒兒胸口翻湧嘴角咳出一抹嫣紅的血跡,

  眼底最後一絲亮光也暗淡下來。

  周身上下氣息暗淡已在無餘力。

  “我是簷上三寸雪,你是人間驚鴻客。”

  “看樣子你我此生皆是無緣了。”

  姬酒兒左手從懷中掏出已經染血的玉佩低聲念叨著,皎潔的月光落在麵頰,越發顯得嘴角笑容淒冷。

  “那一劍下輩子一定還與你!”

  姬酒兒最後看了一眼後將玉佩貼身放入懷中,眼眸合攏,藏於袖中的半截斷劍也猛然往心口刺去。

  ……

  清朗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斷劍咫尺之遙不得寸入,

  “別死。”

  “還是那一劍還了再說。”

  一道年少的身影踏著月光而來,身穿繡有黑色蟒紋的長袍,徐徐從天上落下,當真宛若那天上的驚鴻客一般。

  隻是一瞥,

  此生便再也難以忘卻,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與之擦肩而過,周遭翻湧的劍意如山川湖海壓下,麵對那眼前蠻夷隻是不疾不徐往前走著,周遭的劍意漸漸沸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