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戒和尚行走的速度很慢，

  甚至比不得身旁騎著騾子趕路的婦人。

  可他一點也不急，甚至有閑心打量那婦人懷中白白胖胖的小子，低頭看爬過的螞蟻，抬眼看路上的行人。

  因為他知道腳下的路不遠，

  他能趕在那人之前就行。

  腳下的草鞋，踏在泥地中，抬起時卻沒有分毫的泥漬，細細看去那老和尚每次落下都和地麵有分毫的距離，從未沾地。

  “老和尚不在寺裏吃齋念佛，跑出來幹嘛，莫不是廟裏香火不濟，出來化緣？”

  一騎著高頭大馬的漢子扛著大刀路過時打趣道。

  此去涼州，

  一路上隨處可見拿著刀槍棍戟的江湖漢子，

  朝廷的第二道海捕文書就在昨日已經下來了，殺徐家父子二人者。

  賞銀一千萬五百萬兩，

  封萬戶侯，實邑萬戶，

  食邑，實邑，

  雖是一字之差，確是千差萬別，

  出此之外朝廷還會賜下一塊令牌，憑此令可以向大慶朝廷提一個要求，海捕文書一出，天下嘩然，便是那些不出世的高門大派也心動了，何況那些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

  用命博一個前程在他們眼中實在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何況這次若是僥幸不死，可抵得上祖上數十代的積累。

  這個世道人命不值錢，

  何況這錢已經夠買無數條命。

  “施主說笑了，貧僧此去隻為殺人！”

  老和尚雙手合十慈眉善目。

  “咦，你這和尚倒是實誠。”

  “可和尚殺勞什子人，是廟裏的齋飯不香，還是庵裏的尼姑不俏？”漢子打趣道。

  “和尚為何不能殺人？”

  老和尚也不惱，很是認真的看向那漢子。

  “佛門戒律，和尚憑什麽殺人？”

  “況且和尚都跑去殺人了，豈不是搶了我們這些人的飯碗，難不成你讓我們去廟裏伺候佛祖？想來我是不介意，畢竟那廟裏的和尚都吃的肥頭大耳的，可就怕那佛祖嫌棄我們一身俗氣。”

  漢子話音落下，引得路人大笑不止。

  “殺一人，便能普度眾生，為何不殺？”

  那漢子聽完倒也來了興趣，放慢馬速，饒有興致的打量起眼前的老和尚來，身上的袈裟並不華麗，甚至有幾個補丁，想來也不是出身大寺。

  “我看你這模樣怕是七老八十了，刀都提不動談何殺人。”

  老和尚搖了搖頭笑而不語。

  輕輕往前邁出一步，人已經到了數十丈開外，幾個呼吸的時間就已經消失在大路盡頭。

  身後那漢子愣住了，

  一個不留神竟是摔下馬背。

  路人麵麵相覷，驚叫出聲。

  佛門的基礎戒律有八戒，不殺戒、不偷盜戒、不戒、不妄語戒、不飲酒戒、不著香花幔不香塗身、不歌舞倡伎不故往觀聽、不坐高廣大床、不非時食……

  再高一點的有十戒，

  可上任方丈去世前唯獨給自己留下三戒，

  一戒殺生，二戒妄語，三戒坐臥高廣大床，

  三戒和尚出自高門大戶，本該過著膏粱溜貓逗狗的日子，在不濟也能取上幾房嬌妻美妾，為家族開枝散葉，可不知為何，好似腦袋抽瘋一般，跑上了山。

  上山十年不入門，世人都笑他是癡兒，

  隻知道埋頭佛經，不諳世事，

  可不惑之年開始，

  一步五品，知天命的年紀邁入三品，

  隨後僅僅用了一年，便入了二品，登臨天下武學山巔，也就是說這老和尚如今九十餘歲，停在了二品四十餘年，修為有多恐怖無從查起，畢竟自上山後便從未出過手。

  三戒和尚站在峽口之巔，遙遙的看著峽口，這是回北涼的必經之路，出了峽穀北涼近在咫尺，同樣這也是殺人最後的機會，一旦踏入北涼的地界，麵對那滾滾鐵騎，便是有通天的修為也奈何不了那對父子。

  三戒突兀的想起，先前那漢子口中所言，

  和尚憑何殺人？

  即便是殺一人，便活人無數，

  終歸也是不對的，

  有佛門戒律再前，有老方丈臨終遺言在後，

  若是非要辯解，

  那何白馬非馬的詭辯有何區別？

  和尚殺人自是不對，

  此後貧僧自會下那阿鼻地獄贖罪。

  老和尚在巨石上盤腿坐了下來，靜靜地念起了往生咒，既是念給那對父子也是念給自己，還有其他人。

  因為他知道這青峽會死人，會死很多人。

  所以老和尚正襟危坐，超度眾生。

  ……

  青峽外，

  有一小鎮名為峽口鎮，

  此刻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卻不是鎮上的百姓，多是外來的走馬金刀客，當然也有通緝令上窮凶極惡的漢子，更有縱橫大江大河的水賊巨寇，此刻落座在街麵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好不快意。

  弄不好今日就是最後一頓，為什麽不吃點好的呢，非要學著那早早就埋伏在青峽內的巡撫司眾人不成？

  說不得黃泉路上還得做個餓死鬼！

  那反賊上京一戰殺了皇帝，斬了二品，

  沂水湖畔，又有兩名三品身死，

  就在前幾日，渭水河有傍上了個老神仙，喝退三品五人。

  誰都知道那反賊，不好殺，銀子有些燙手，

  在坐的各位大多不到五品，甚至多數不入品，要殺嗎反賊無異於天方夜譚。

  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誰都想著自己萬一撞上了那個萬一呢？

  就在場麵熱火朝天的時候，

  一仙風道骨的老道士騎著青牛進了小鎮，

  青牛踏在青石上竟是詭異的沒有傳出半分聲響，身前如同有一道透明的結界，所有鼎沸的人生，碰撞的碗筷，甚至空氣中的酒香都被擋在了外邊。

  老道士端坐再背，八風不動。

  “這莫不是真武山上的老神仙？”

  一刀疤臉的漢子，擦了擦眼睛細細看去，竟是碗裏的就全都灑進了胸口也沒在意，眾人聞言放下了手中的酒肉，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那道身影。

  真武山上二品的天師，放在江湖上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聽老輩人說起，那真武山上的天師擅用符，一符可引動天雷地火，一符能呼風喚雨，即便真武山沒落，可那天師的名頭無損半分。

  “嘶……”

  如今竟是這般老神仙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