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一
作者:南風驚春      更新:2020-10-03 23:11      字數:4505
  可她不過隻走了兩步,便主動停下了腳步,額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現了無數黑色的絲線,那線就像是撕裂空間而成,讓人由心底產生一股畏懼之感。

  沈雲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殺。”

  “弦殺?不過是個善意的提醒罷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額上新長的角,似乎被什麽逗笑了,道:“你們也不想死於魔氣攻心吧。”

  話音剛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蓮從沈扶月身後如流星衝來,目標正是她的後心口。正當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蓮忽然如墜入了深淵,消失不見。

  憑空消失,一點痕跡都沒有。沈扶月手上這張上麵寫的是“誤入魔界之人會有什麽不適”,字跡工整,但是不是秦祁所寫。沈扶月抬眸,秦祁恍然未覺,眉心輕皺,正專注手裏的紙頁。

  沈扶月心想可能是哪裏混雜進來的,便放到旁邊。

  沒想到接下來一連幾張都是。

  “誤入魔界應該如何調理”。

  “身體筋脈都沒外傷,卻昏迷不醒,是因為什麽”。

  字跡有的工整有的潦草,不像是一人所寫。

  明顯是誰人收集來看的。

  沈扶月捏緊了紙張,張口:“師父……這一堆,你是不是都看過了?”

  秦祁百忙之中抬眸掃了一眼,也沒想起來自己曾經藏了什麽東西在那裏,隨意的應了一聲。

  沈扶月把這些東西整理好,放回,然後坐到了秦祁身側,給他研墨。

  秦祁本來就沒打算勞累沈扶月看這些雜七雜八的,不過是放在眼前也放心些,看她主動研墨,眸也未抬:“要是手酸了就去歇會。”

  秦祁隻聽沈扶月輕聲道:“謝謝師父。”

  一時間室內淺香陣陣,幽靜異常。等秦祁回神,沈扶月正在翻挑博山爐中的香。秦祁隻看她背影都覺清秀,烏發隨著她動作垂落兩縷,他眨眨眼,無聲笑了:“若似月輪終皎潔。”

  沈扶月似有所覺,合上博山爐,轉身道:“什麽?”

  “誇誇你長得好看。”

  沈扶月無奈的搖了搖頭。秦祁卻忽然想到什麽,道:“過來。”

  她依言過去,隻看見秦祁從桌上捏起一張紙,道:“有兩個外派弟子失蹤,這是他們隨身攜帶的信鳥傳回來的,你看看。”

  沈扶月接過那張薄薄的信紙,卻見上麵浮光湧動。她指尖輕點在上麵,靈力翻湧間,竟然窺見了一些慌亂的畫麵。

  這個視角應當是透過哪個人眼睛看的,他應當是正站在屋脊上,能看到皓月當空,還有底櫛比鱗次的房屋。

  這應當是外派時候的夜查,為了找線索的。

  信鳥等級不低,不會記錄這些沒用的東西,它們一般都是以心血激發傳信。沈扶月耐心的看著,直到下一瞬間,連她這個旁觀者都感受到身後巨大的靈力波動時,這雙眼睛的主人才恍然發覺身後有異。

  可是此時已晚,黑暗兜頭罩下,遮天蔽日一樣。

  之後靈力戛然而止。

  這可以說是這個人生前的最後一刻,可是這個人始終沒有看清自己因何而死。

  沈扶月眉蹙起來:“此人是……?”

  秦祁把紙頁勾回來:“內門弟子,道號無一。他的實力可絕對不低,是內門拔尖的那一群。來說說,你有什麽猜測?”

  沈扶月搖頭:“可以再看一遍嗎?”

  秦祁嘖了一聲:“想什麽呢?這種東西又不是留影石,看多了心神難收,難受的是你自己。”

  沈扶月隻好閉目慢慢回想著剛剛畫麵的細節。

  “那日是圓月之夜,星象……紫薇星偏東了一點,應當是兩天或者五天之前。圓月……有很多妖靈精怪都會因為月圓而反常,但能夠殺人在無形之中的,無非就那幾族。”

  沈扶月說完,睜眸:“但也不排除是魔族的可能性。哪裏是什麽地方,可還有情況傳來?”

  秦祁看看手裏的紙,驚訝道:“就一眼能夠猜出那麽多?星象,你還記這個?”

  “嗯,會看一看。”沈扶月雖然回答了他的疑惑,但是眸子裏盛的滿是疑惑,十足的在問“接下來呢”?

  秦祁看她有興趣,便也不繞圈了,道:“五天前,在昌郡。我找了無一的外派任務,上麵寫了妖祟擾人。說是當地人接連失蹤,找到之時全部都已經……死狀慘不忍睹,像是被什麽野獸撕開了一樣。”

  他說著皺了眉,顯然是不喜歡鬧出人命的事,話音也嚴肅了許多:“本來此事該論道居開個會再決定的,可是當時廣華出事,許多人都自顧不暇,無一就請命去了。”

  無一算來也是她師兄,她記得自己常能在功德殿附近看到他巡邏,是個沉默寡言的少年,沉穩又細心。

  沈扶月皺眉,思考了一下:“這件事很重要,讓我去查查吧。”

  秦祁哼笑:“你去?傷好了?”

  隻見沈扶月搖頭:“無礙,小傷而已。我會帶著謝律,若是一些妖精,也好脫身。”

  果然是個閑不下來的。

  秦祁用牙尖磨了磨舌尖,似乎是在考慮這事。沈扶月幹脆換一個方式:“本來這種事都要天權師叔來的,但是天權師叔剛從妖族回來,還有很多事要交接,不如交給我……”

  沈扶月話還沒說完,秦祁就開口了:“好,行,我和你一起去。順帶帶上幾個好苗子,去曆練曆練。”

  速度快到讓沈扶月眨了眨眼:“那這些工作呢?”

  秦祁滿不在乎:“天璿師兄快出來了。這些寫寫畫畫的事本來就是他分內的事情。”

  秦祁這樣說,反而讓沈扶月心裏有些訝異。但是她找不到怪異的點,隻好起身道:“昌郡遠在江平以北,我去收拾行李。”

  等沈扶月出去,秦祁揮揮手,一屋的紙頁全部歸類整理好,累的整整齊齊。忽然,窗側出現一連串敲擊的聲音,不是雨滴,倒像是誰用指甲叩窗一樣。

  秦祁一頓,轉身開窗。窗戶剛漏了一條小縫,就見縫裏鑽進來一個圓滾滾的白鴿子。不過此時這鴿子已經猶如落湯雞,渾身還滴著水,就撲棱著翅膀要落在秦祁肩上。

  秦祁:……

  他錯開一步,指尖靈力一轉,鴿子腿上的特殊信封就落在他手上。

  從頭到尾,一滴水都沒沾到他手。

  白鴿子似乎已經習慣,一副累斷了氣的模樣癱在桌子上,黑溜溜的眼珠看著他展開信紙,看著他麵無表情的一行一行讀下去,最後竟然笑了一下。

  這人笑的滲人極了,白鴿子立刻腿不疼了翅膀不酸了乖巧的蹦躂到一旁快落灰的鳥架上。

  秦祁抬手,每一張紋理都能稱為獨一無二的信紙立刻化為齏粉,落在博山爐之中。秦祁處理完,這才注意到它似的,側眸看它:“小鴿子,秦楓應該還有什麽讓你傳回來的吧。”

  鴿子抖抖羽毛,也不敢埋怨這人絲毫不知道“憐香惜玉”,圓潤如黑寶石一般的眸動了動,竟然有巴掌大的人影出現在它麵前。

  那人影栩栩如生,可是仔細看,卻是線條模糊,這人影分明是由一條條靈力線構成的。

  燭火躍動間,人影被喚醒一樣,睜開眸,直接道:“平江以北的赤阜沈家,能查到的都在雲紋紙上了。但是,我在查的時候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喜麵羅刹是現存十羅刹中最為精明的那個,他見的東西可多了。除卻鴻蒙和上古時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來個脈絡。

  所以當他站在自己的城裏看到那個應該在魔淵之中永不見天日的東西之後沉默了。

  去他媽的天道,這東西都敢放出來。

  他頂著一張皮笑肉不笑的臉,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後還掛著寒霜的臉,思考著他為了一個活人滅城的可能性。

  ……這東西隨心所欲,誰也不放在眼裏,為誰滅城不太可能,但是不開心了滅城還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麵羅刹慎重的想了想,決定把人還有這個不太是東西的東西一同請出去。

  他要發瘋去別的地方發,畢竟隻是一個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麵無表情,隻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騎有點不怎麽快樂。

  傳說中的魔域一點也不冷,反而因為靠近業火煉獄而熾熱無比。魔淵還好,還感受不太深,出來多走兩步沈扶月額頭上就沁了汗。

  原來的大蟒蛇多好,涼絲絲的。沈扶月跟著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個喜麵羅刹擦肩時候,那隻羅刹忽然開口:“舍幽大人出來,是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嗎?”

  沈扶月明顯感覺自己拉著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聲音才慢悠悠傳來:“不是,爾等小輩的天下之爭,與我何幹?”

  那羅刹笑眯眯的問,倒是有兩分咄咄逼人的架勢:“舍幽大人遵守他們嘴裏的道義,那你可知……天君也參與了此事呢?”

  “連個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頭看看魔域永遠昏沉著的天:“恩,這天氣確實適合做夢。”

  “並非原湛,而是秦祁——”

  “錚——”

  如有實質的殺意如同被撩撥了的弦,在風底下甚至發出了隱約的聲響。舍幽就站著側眸看他,眸裏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殺意觸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縷指間風。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煩,到時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這次舍幽的話還沒說完,那羅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經墮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經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沒多大觸動,隻是猜到了這隻羅刹口中的“沈扶月”約莫是那隻大蟒蛇在等的人。那隻大蟒蛇竟然沒回頭看她一眼,隻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著他,然後開口:“看來本座錯過了許多事。”

  沈扶月樂得看戲,彎眸笑著站在一旁,隻聽喜麵羅刹慢慢道:“身死魂散,聞得判官用聚魂燈也沒把她救回來。”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顆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時候,才想起來身後那人正活生生站著,於是便也沉不了底,隻半高不高的在那裏懸著。

  聚魂燈都沒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來的?

  她為何會死?

  “死前”可曾受過什麽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絕望無助一如當年昆侖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須有的囹圄之中出不來。況且如今四周還是那些虎視眈眈的魔物,沈扶月還活著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讓旁人知曉。

  於是他晃蕩著心裏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轉身邊走邊道:“今日本座不開殺戒,下次你且躲著我走。”

  沈扶月眸掃了一眼眾人,笑著點了點臉上的狐麵,拉著人走了。

  出了無妄城便是皸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樣荒涼的很。不過沈扶月渾然不覺,鬆開一直拉著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側:“小蛇,你變回去唄?”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個羅刹的氣還是在生我的氣?”

  舍幽這才側首看她,可她一張臉都藏在狐麵底下,隻有眸是彎的,清冷卻又帶著一分的笑。

  “你……”舍幽開口,聲音卻澀住:“你怎麽回來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話中之意。無非還是當她是自己一直等著那個死去的舊友。

  她倒也沒生氣,隻是莫名好奇起來他口中那個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個世界都有自己的獨特有趣。故而她此時竟然對這個遙遠世界裏的“沈扶月”產生了不可抑製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無光的記憶中,從來沒有“用命保人”那麽熾熱的行動,像是一捧熱烈火,滾燙到她脊骨都在輕顫。

  然後少女發現不是錯覺,四周溫度跟煮青蛙一樣,開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為唯一一個“普通人”臉色都綠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獷空洞了起來,沈扶月一怔,人已經在它巨大的蛇頭稍後一點的地方了。

  稍稍往後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開一點狐麵,回頭看見那個普通人綠著臉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聲。

  一滴又一滴血紅的水珠在她身側落下,砸在有兩根不知道什麽東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無法在這裏生長,這裏是真正意義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無比的。

  所以這裏從來長不出來什麽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