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二
作者:南風驚春      更新:2020-10-03 23:10      字數:4569
  月明星子朗朗,薄雲如煙。

  白日裏沈家裏裏外外清掃了一遍,正一輛一輛往外運著一些垃圾。

  有一身黑衣之人快速的掠過那群下人,避過敏銳的侍衛,躲到了假山陰影之下。

  細看陰影裏還站著一個人。

  正是和華。

  “你確定搖光師叔在這裏?”和華低聲道:“若是不在,我們可就把赤阜沈家開罪透了。”

  “那又怎麽樣?找不到我師父……”曲然壓低的女聲尾音即使散不可聞,也有淩厲在裏。和華暗自心驚一下。搖光長老順手收的兩個徒弟,似乎都不太好惹。

  月上中天,更漏聲剛過,曲然帶頭往沈家祠堂去。

  搖光長老和他首徒莫名失蹤了三個月有餘,靈山上下都極為重視。差了兩個月沒有任何線索,倒是當時據說在場的曲然最後一口咬定在百裏之外的沈家。

  靈山和赤阜沈家從那以後起就有點勢如水火了。但偏生赤阜沈家也硬氣,當即宣布脫離靈山,不接受任何靈山的調查,來一個扣一個。

  最後還是靈山暗中調查,才發現最有嫌疑的是沈家的祠堂。

  可莫名闖人家祠堂調查,和挖別人祖墳相比,也就好聽了那麽一點。

  所以靈山才安排了這次夜訪。

  如果找不到人……

  曲然暗自咬牙,隻希望那個瘋婆子沒有騙她。

  沈家說來也怪,白日裏很少見客,夜晚定時出城傾倒垃圾。靈山幾次暗探下來,連他們那個和自己家師姐同名之人曾經喜歡過誰都挖出來了,就是沒抓住這祠堂一點東西。

  這不,夜深了,這祠堂還亮著一盞燈。曲然伏在簷下避過暗衛,她能感覺得到,祠堂附近的暗衛比別處厲害的多。

  曲然輕手輕腳的推門貓進去,立刻回身帶上房門。等她回身,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滿滿一整麵牆的靈位,可染燃著的卻不是白燭,而是垂著紅淚的紅燭!讓人震驚的不僅如此,還有空氣中濃重的香掩蓋不了的血腥味。

  沈家後人莫不是想氣死自己先人?曲然想著,開始動手翻找起來有沒有什麽細小的機關暗道之類的。

  也著實是巧,曲然摸到一塊凸起的佛像,無意間按了下去,隻見側邊毫不起眼的牆忽然陷下去一塊。

  與此同時,不知哪裏起來一陣無名陰風,襯著那黑黢黢的洞口,宛若是去往地獄之路。

  曲然屏住呼吸,貓著步子進去。她小心翼翼的踏進那磚砌的甬道,剛邁開一步,背後們轟然合上。這聲響嚇了她一跳,驚魂不定,卻又讓她心知自己無退路。

  她隻能咬牙往前。

  身剛轉一半,便有兜頭的黑影罩下來。燈火明滅間,她隻看到一張和沈扶月肖似的臉。

  “這一世,她還會害死身邊人。”

  那個瘋婆娘的話回蕩在耳中,曲然咬牙切齒間,又由懼怕生出無盡的怨恨來。

  “她是靈山之人,嚇嚇就放回去吧。”沈雲念提著被打暈的曲然,麵無表情道:“沈家欠你的,沈家給你折騰還不夠?”

  她麵前盤腿坐著一個黑袍之人,巨大的帽兜將他的臉遮個嚴實,但是卻難以遮住他一身陰厲氣。

  他冷笑,聲音嘶啞:“靈山之人……才更不應當輕易放過才對——”

  沈雲念指尖似乎是抽動了一下,但是隻是抬手,撚來火星將密室的燈燭點燃。明亮的燭火隨即躍動著,粘膩的光慢慢鋪開,照亮這小小的一方。

  也照亮了黑衣人身後,一池鮮紅妖冶。

  房簷之上,君墨提著百般抵抗的謝律後頸,聽著他一口一個找姐姐一口一個你放開,終於不耐煩:“她連心都沒有,你巴巴趕回去,不怕被她殺了?”

  “我被她殺了也比在你手裏強,你放開我!”在秦祁麵前不大正經的謝律此時眉目都是憤慨和賭氣:“我寧願為姐姐死。”

  這話不知道戳到君墨哪根肺管子了,這老龍當即就炸:“你為她死也看她收不收!就你這小狐狸,你把心剖給她,她指不定還嫌髒!”

  謝律反而冷靜下來,定定看著君墨,連牙都快齜出來了:“那也是我情願!關你一個外人什麽事?”

  兩人隔著厚重的時間吵了一架,但是苟且下來的老龍已經知道了自己自認的一生摯友的選擇。

  現在他無非在說,即使重來一遍,他還會那樣:

  舍去為王的尊嚴,斷去引以為傲的九尾,以命換她一笑。

  君墨哈哈大笑,宛若看到了什麽可笑的人或事——

  那他這幾千年,算做什麽?

  各有各的追尋,各有各的輪回,獨獨隻有他,出格出晚了一步,便和以前的舊友們相隔天塹。

  他冷漠的想,至少神骨已經給了他。

  這瘋魔一樣的大喜大悲被人收在眼底,沈無越搖搖手腕,她手裏正拿著一盞琉璃大肚碗,裏麵悠然遊著一尾黑白相間的金魚:“小魚兒啊,你說謝律怎麽就甘心呢?不過——罷了,這隻小狐狸的確是特殊的。”

  說著,有風吹亂她發,遙遙看著那邊那隻小狐狸朝她看了一眼,沈無越彎眸一笑,輕聲道:“恭喜這個衷心的小寵物,她回來啦。”

  謝律以為自己眼花,在一池被吹皺的星河間,看到那抹絕色笑道:“下次就不一定了哦。”

  他理應聽不到的,可他一瞬間就明白了這人說的什麽,也明白這人的語氣當是寵溺和縱容的。

  謝律覺得,那一瞬間他的胸口像是開了花一樣。

  他想追過去,告訴姐姐這幾個月自己是如何想念她的,以及告訴她醒來就能看到她其實有多好。

  不料他剛站起,風便大了起來,再去看時,那露台已然空無一物。

  追尋幻影,終究還是如一場風過無痕。

  謝律以為是自己眼花,興致一下便低了下去,連狐耳都耷拉著。

  雖說眼前這個人給他吃了奇怪的東西之後,又告訴他現在他非常強大,已經可以掩藏自己的本體了,但是謝律依舊不想藏狐耳。

  因為就算沈扶月不說他也知道,沈扶月是喜歡這對耳朵的。

  謝律失落的抬眸,看到今晚竟是個月圓之夜。沈扶月手上這張上麵寫的是“誤入魔界之人會有什麽不適”,字跡工整,但是不是秦祁所寫。沈扶月抬眸,秦祁恍然未覺,眉心輕皺,正專注手裏的紙頁。

  沈扶月心想可能是哪裏混雜進來的,便放到旁邊。

  沒想到接下來一連幾張都是。

  “誤入魔界應該如何調理”。

  “身體筋脈都沒外傷,卻昏迷不醒,是因為什麽”。

  字跡有的工整有的潦草,不像是一人所寫。

  明顯是誰人收集來看的。

  沈扶月捏緊了紙張,張口:“師父……這一堆,你是不是都看過了?”

  秦祁百忙之中抬眸掃了一眼,也沒想起來自己曾經藏了什麽東西在那裏,隨意的應了一聲。

  沈扶月把這些東西整理好,放回,然後坐到了秦祁身側,給他研墨。

  秦祁本來就沒打算勞累沈扶月看這些雜七雜八的,不過是放在眼前也放心些,看她主動研墨,眸也未抬:“要是手酸了就去歇會。”

  秦祁隻聽沈扶月輕聲道:“謝謝師父。”

  一時間室內淺香陣陣,幽靜異常。等秦祁回神,沈扶月正在翻挑博山爐中的香。秦祁隻看她背影都覺清秀,烏發隨著她動作垂落兩縷,他眨眨眼,無聲笑了:“若似月輪終皎潔。”

  沈扶月似有所覺,合上博山爐,轉身道:“什麽?”

  “誇誇你長得好看。”

  沈扶月無奈的搖了搖頭。秦祁卻忽然想到什麽,道:“過來。”

  她依言過去,隻看見秦祁從桌上捏起一張紙,道:“有兩個外派弟子失蹤,這是他們隨身攜帶的信鳥傳回來的,你看看。”

  沈扶月接過那張薄薄的信紙,卻見上麵浮光湧動。她指尖輕點在上麵,靈力翻湧間,竟然窺見了一些慌亂的畫麵。

  這個視角應當是透過哪個人眼睛看的,他應當是正站在屋脊上,能看到皓月當空,還有底櫛比鱗次的房屋。

  這應當是外派時候的夜查,為了找線索的。

  信鳥等級不低,不會記錄這些沒用的東西,它們一般都是以心血激發傳信。沈扶月耐心的看著,直到下一瞬間,連她這個旁觀者都感受到身後巨大的靈力波動時,這雙眼睛的主人才恍然發覺身後有異。

  可是此時已晚,黑暗兜頭罩下,遮天蔽日一樣。

  之後靈力戛然而止。

  這可以說是這個人生前的最後一刻,可是這個人始終沒有看清自己因何而死。

  沈扶月眉蹙起來:“此人是……?”

  秦祁把紙頁勾回來:“內門弟子,道號無一。他的實力可絕對不低,是內門拔尖的那一群。來說說,你有什麽猜測?”

  沈扶月搖頭:“可以再看一遍嗎?”

  秦祁嘖了一聲:“想什麽呢?這種東西又不是留影石,看多了心神難收,難受的是你自己。”

  沈扶月隻好閉目慢慢回想著剛剛畫麵的細節。

  “那日是圓月之夜,星象……紫薇星偏東了一點,應當是兩天或者五天之前。圓月……有很多妖靈精怪都會因為月圓而反常,但能夠殺人在無形之中的,無非就那幾族。”

  沈扶月說完,睜眸:“但也不排除是魔族的可能性。哪裏是什麽地方,可還有情況傳來?”

  秦祁看看手裏的紙,驚訝道:“就一眼能夠猜出那麽多?星象,你還記這個?”

  “嗯,會看一看。”沈扶月雖然回答了他的疑惑,但是眸子裏盛的滿是疑惑,十足的在問“接下來呢”?

  秦祁看她有興趣,便也不繞圈了,道:“五天前,在昌郡。我找了無一的外派任務,上麵寫了妖祟擾人。說是當地人接連失蹤,找到之時全部都已經……死狀慘不忍睹,像是被什麽野獸撕開了一樣。”

  他說著皺了眉,顯然是不喜歡鬧出人命的事,話音也嚴肅了許多:“本來此事該論道居開個會再決定的,可是當時廣華出事,許多人都自顧不暇,無一就請命去了。”

  無一算來也是她師兄,她記得自己常能在功德殿附近看到他巡邏,是個沉默寡言的少年,沉穩又細心。

  沈扶月皺眉,思考了一下:“這件事很重要,讓我去查查吧。”

  秦祁哼笑:“你去?傷好了?”

  隻見沈扶月搖頭:“無礙,小傷而已。我會帶著謝律,若是一些妖精,也好脫身。”

  果然是個閑不下來的。

  秦祁用牙尖磨了磨舌尖,似乎是在考慮這事。沈扶月幹脆換一個方式:“本來這種事都要天權師叔來的,但是天權師叔剛從妖族回來,還有很多事要交接,不如交給我……”

  沈扶月話還沒說完,秦祁就開口了:“好,行,我和你一起去。順帶帶上幾個好苗子,去曆練曆練。”

  速度快到讓沈扶月眨了眨眼:“那這些工作呢?”

  秦祁滿不在乎:“天璿師兄快出來了。這些寫寫畫畫的事本來就是他分內的事情。”

  秦祁這樣說,反而讓沈扶月心裏有些訝異。但是她找不到怪異的點,隻好起身道:“昌郡遠在江平以北,我去收拾行李。”

  等沈扶月出去,秦祁揮揮手,一屋的紙頁全部歸類整理好,累的整整齊齊。忽然,窗側出現一連串敲擊的聲音,不是雨滴,倒像是誰用指甲叩窗一樣。

  秦祁一頓,轉身開窗。窗戶剛漏了一條小縫,就見縫裏鑽進來一個圓滾滾的白鴿子。不過此時這鴿子已經猶如落湯雞,渾身還滴著水,就撲棱著翅膀要落在秦祁肩上。

  秦祁:……

  他錯開一步,指尖靈力一轉,鴿子腿上的特殊信封就落在他手上。

  從頭到尾,一滴水都沒沾到他手。

  白鴿子似乎已經習慣,一副累斷了氣的模樣癱在桌子上,黑溜溜的眼珠看著他展開信紙,看著他麵無表情的一行一行讀下去,最後竟然笑了一下。

  這人笑的滲人極了,白鴿子立刻腿不疼了翅膀不酸了乖巧的蹦躂到一旁快落灰的鳥架上。

  秦祁抬手,每一張紋理都能稱為獨一無二的信紙立刻化為齏粉,落在博山爐之中。秦祁處理完,這才注意到它似的,側眸看它:“小鴿子,秦楓應該還有什麽讓你傳回來的吧。”

  鴿子抖抖羽毛,也不敢埋怨這人絲毫不知道“憐香惜玉”,圓潤如黑寶石一般的眸動了動,竟然有巴掌大的人影出現在它麵前。

  那人影栩栩如生,可是仔細看,卻是線條模糊,這人影分明是由一條條靈力線構成的。

  燭火躍動間,人影被喚醒一樣,睜開眸,直接道:“平江以北的赤阜沈家,能查到的都在雲紋紙上了。但是,我在查的時候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