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一
作者:南風驚春      更新:2020-10-03 23:10      字數:4411
  隱隱約約的虛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淵裏的伸出的鬼手。

  已經下了山的沈扶月幾乎是瞬間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變化,她立刻回身,卻又被身前一道風刃逼退。

  “沈無越!”

  沈無越慢吞吞的從車上下來,看了眼天空道:“一個小知識,永遠不要小看被黑暗壓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為敵?”沈扶月撣去後翻時沾在肩上的雪痕:“說實話,我很好奇我們之間的關係。”

  靈山之下的戰鬥已經打響,靈山之上亦然是劍拔弩張。猛然撕裂的空間噴出大量的魔氣,對衝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彎下腰。

  抬頭隻見天下變色。

  無數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縫隙而來,森冷的白牙掛著惡臭的涎液。

  這就是戰爭,是人類極力想要避免的,最為殘忍的戰爭。

  無數手無寸鐵的人幾乎是和這些魔物打了個照麵,然後連呼聲都來不及喊出來,就已經懵懂的奔赴黃泉。

  血流千裏。

  修真界幾乎是用了最快的反應速度,分派人手保護自己的結界,以及誅殺結界裏的魔物。

  所幸這次入侵隻能算是來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斬風門,受波及極小,反應過來立刻傳信和修真各派統計傷亡損失。

  不過幾柱香幾個大門大派便都知道對方的情況,清點、派援,倒也是有條不紊。

  可是許多門派都發現了本應該是領頭羊的靈山卻遲遲沒有消息。

  各門派平常是鬥的興起誰坑誰都樂意摻合一手看熱鬧,或者說誰都想當老大。但是這並不代表各門派樂意見自己現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幹淨。

  於是各門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靈山。

  而此時的靈山,確實能說是抽不出手來。無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汙垢。可此時卻是一片血汙殘肢。

  兩位羅刹帶著無數魔物憑空而降,確實打了他們措手不及。

  好在靈山兩位頂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擔憂是否過於年邁的老者雙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為年輕耀眼的長老,長劍傾萬法,淩厲如霜雪,竟然和兩隻羅刹戰的不分上下,為靈山爭奪了許多異常寶貴的時間。

  靈山弟子從黑壓壓的魔物裏喘了一口氣,新弟子茫然的拿著桃木劍看著年長的師兄師姐們如何廝殺,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鮮血不會讓桃木開刃。

  正絕望之時,一隻純黑赤瞳的羅刹單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們拽入深淵的怪物們拍成碎肉。

  “秦……!”

  那隻羅刹張嘴,沙啞的聲音像是沙粒刮過木板,似乎是疲憊極了,卻又強迫自己強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這才發現這隻羅刹渾身都是血,他們沉默,卻在血泊之中舉起長劍。

  羅刹自然看到了他們腳下的鮮血,那赤瞳似乎閃過一絲悲傷。下一瞬,羅刹轉身,去往後山方向。

  不在這,他隻能在後山。

  這隻羅刹一路殺到後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著影,身側環繞著鳴狐和孔雀,側臉線條硬如刀鋒。隻不過那一身變得深深淺淺紺色衣物,還是暴露了他已經受傷的事實。

  他到底不是千萬年前的天帝,實力隻不過半神之境。

  這隻場上第三隻羅刹看著那一身紺色,身如電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變,甚至還有些輕鬆。世人道他一劍能殺神護天下,可是他卻連自己最想護的人卻以魔物身份獨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卻覺得應當如此。

  千百年前就該如此。

  但他還是穩穩拿著手中殺器,身上靈力壓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隻羅刹畢竟已然是羅刹,她身如電,卻隻是和秦祁擦肩而過,去勢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兩隻咄咄逼人的羅刹攻勢。

  這是……自相殘殺?

  羅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還隱約有個人形,隻不過羅刹們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隻手,多個頭,偏偏第三隻沒有任何畸形,隻有額前有一隻尖細的角。

  先前兩隻羅刹似乎很忌憚她的樣子,不約而同的應下了手。

  有一隻羅刹開口,聲音陰沉:“大人此欲何為?”

  哦豁,羅刹居然會說話。

  沈扶月看不上這些東西,隻是抬手,掌心有什麽細白的粉末隨風落下。

  兩隻羅刹自然懂。

  他們也有自己的頂頭上司,不過那個頂頭上司本體被壓在大封印裏動彈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鬆動,她也隻能送出一縷神識來。

  神識附著的,就是魔界極為珍貴的一塊神骨白玉。

  這意思很明顯,他們用來拖住我的頂頭上司沒打過我,如果他們執意要殺,就把他們全捏成骨灰揚了。

  開口說話的羅刹退後半步,沉默。另一隻羅刹倒是絲毫不怕,他多出來的一隻頭顱舔著手臂上的血跡,另一隻低聲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經不是神了,還護著這群螻蟻做什麽。他們又不會感激你,他們隻想殺了你。”

  秦祁靈氣一滯,不可置信的看著那隻羅刹的背影。

  那隻羅刹終於開口,聲音一點也聽不出來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聲:“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殺。”

  那聲音嘶啞粗糲,帶著陰冷和傲然:“不論人還是魔。”

  沈扶月為魔也為的高傲,像是一個帶著光環的王,是生殺予奪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堅守。

  兩頭羅刹沉默一會,卻笑:“大人須得明白,不順時者皆會亡於時。”

  “那就讓你的時來殺我。”沈扶月周身魔氣如有實質,將周圍的空氣都染上濃重的黑紫色:“我倒想看看,上至九天瑤池,下到魔界九淵,誰敢逆我。”

  殺胚就是殺胚,話還沒說完一身殺氣就露於鋒芒。

  話不投機,可是現在的情形是就算不來碰一碰也能知道誰的拳頭是真的硬。

  別說他倆了,那位不出來,就是十二羅刹加起來都不一定夠她解殺興的。

  兩隻羅刹都覺得此次要無功而返之時,天空卻漫開黑雲,有極為惱怒的聲音自地底傳來:“沈扶月!”

  “我定殺你!”盛夏的末尾,赤阜嬌豔的荷花幾乎都要堆滿水道。所幸供人行走的青石路也不算過於狹窄,也隻有她一個人慢慢走著。

  “吱呀”

  不知哪家的窗被從裏往外推開,裏麵有人探頭出來瞅了一眼。看到底下有人一身緋色的長衣,生的也白淨,心下歡喜,便吆喝一聲:“客從哪裏來哦——”

  那姑娘抬眸,眸中水波流轉,竟似能讓這水鄉再多添一分姿色。

  推窗的姑娘一愣,便撐著窗笑,再順手扔下來一個黃紙包。

  那人抬手接住,聞到了紙包裏飄出的穀物甜香。

  正疑惑,聽便聽頭頂悠揚婉轉的歌聲傳來:

  “問客從哪來喲,且看如今天下亂。何處得求安,隻願娘子朱顏,歲歲如今年。”

  那姑娘聽罷,展眉一笑,卻是慢悠悠的往前走去。

  那推窗的姑娘看她走遠,回身卻隻見一縷黑煙散開。她不禁疑惑是不是什麽東西糊了,卻不曉得自己已然在黃泉路走了一圈。

  盛夏多雨,下午時候嘩啦啦的下了一場大雨。避雨的茶館裏人多口雜,隻聽這裏說蘇家那個小巫女又帶著人冒雨把多少魔物揍了一頓,又聽那裏說斬風門下損傷多少,靈山又有何大動作。

  “天天打天天打,也不見個消停喲。”

  茶肆人都抱怨著,茶水瓜子和小食都流水似的上來又端下。路人坐下歎幾聲噓幾聲,又起來各自奔波。

  不過奇怪的是,最裏麵的四角桌隻坐了一個人,一身如緋色如櫻的長袍,臉上罩個燈會用的狐麵,撐頭看著來來往往的人。

  “客官,這茶都涼了……”

  那人聞言笑著回眸,聲音又清又脆:“換一壺。”

  “小店自然不缺茶的,隻是這茶錢……”

  小二看她桌角放了一粒金,笑眯眯的手下便走,忽然想到什麽,道:“您若是對這些事感興趣,不若去靈山瞅瞅?離這也不遠,約莫半天的水路。”

  “不過這世道哎——”

  小二的聲音慢悠悠的拉長離遠,隻有她還在撐頭遠望:“又是靈山……”

  正當她要起身時候,聽得屋外有人喊一聲:“呀,魔!”

  茶館人逃的逃,跑的跑,一時之間亂成了一鍋粥。小二和掌櫃的抓起值錢的金銀錢便要逃命,小二經過那桌奇怪的客人時,好人心泛濫,下意識道:“姑娘,快跑吧,那些魔物可不是好相處的,要出人命的。”

  那人笑了,朝他點點頭,起身走了。小二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是救人一命,跑了,卻沒注意那人不是和人流一起跑的。

  她走出了那些慌忙逃竄的人流,可是詭異的是卻沒人注意到她。人群慌亂的很,吵鬧聲、哭叫聲混雜,她卻沒什麽大的反應,直到聽到那清脆的嬰孩哭叫,她腳尖才頓了頓。

  她找了半天,才在一圈人手推腳踏裏找到那個不過四五歲的小孩。

  小孩子若是本性純良,眼睛是可以洞穿陰陽的。明顯這個人類小孩看到了她,小孩子竟然也不怕,抽抽搭搭的止了哭聲,又好奇又怯生生的看著慢慢朝她走來的人。

  不過人流還是太密了,她又不能動用靈力,隻好停下腳步等著那些恐躁的人們過去。

  小丫頭水靈靈的眼睛看著她,看她狐麵隨風動的流蘇,張手笑著要去找她。可是她麵前是慌不擇路的人流,剛邁步的一瞬間便不知道被誰帶倒在地。

  之後的踩踏慘劇幾乎是在一瞬間發生的。狐麵下微紅的瞳微微睜大,也顧不得什麽忌諱,直接掠過那些庸庸碌碌的人類,去抱起那一個小小的身體。

  毫無生氣的人還殘存著兩分的溫暖,讓人能用手感受到她稚嫩的心跳。

  正在這時,一線銀光閃過,直直劃半抱著女孩的人,她隻是微微側首,那線光擦著她的臉頰過,在她白皙的臉頰上開了一個極細極深的口子。

  狐麵瞬間崩斷,磕落在地上,露出一張垂著麵無表情的臉。那狐麵像是一個結界一般封著她,如今狐麵落下,她眨眨眸,靈氣立刻裹在她周身。

  周圍人忽然停滯了一瞬,不知道誰人扯著嗓子喊了一聲:“魔!”

  頓時炸開了鍋。

  周圍腳步紛亂,少女抱著小姑娘,側眸斥道:“吵死了。停。”

  嘲哳的人聲忽然靜了下來,連動作也停止在原地。這本來應該吵吵嚷嚷的地方,像是忽然被定格了一樣。

  少女說完,也不看他們,隻是抱著小姑娘慢慢起身:“出來。”

  幾個黑衣人嗖嗖嗖的落在她四周,她皺眉,驚詫道:“人類?”

  居然有人類可以無視她的命令……原來是身上藏著有趣的東西。

  “沈扶月。”

  話音剛落,又有許多人落定在她麵前。她抱著那個小姑娘,道:“你們不過是仗著一些不知道多久前的恩惠……罷了。”

  她似乎是想說什麽,卻轉身走了。那看似慢悠悠的步伐,卻一步拉開許多距離,有人試圖想追上去,卻發現那人越走越遠了。

  “首領,不是說她已經死了嗎?”那人疑惑的退回來,問道:“真的是她?”

  被稱為首領的人搖搖頭,看向了手中的一個水藍色的寶石:“先聖的指引不會有錯……”

  等到沒人的地方,她才垂眸看著懷中的小孩子。片刻,她的指間有光華流轉,之間少女已然沉寂的呼吸開始慢慢的複蘇、悠長。

  最後她把熟睡的孩子放到了城外。

  落日輝光傾城,等到第一顆星爍爍,少女已經站在了一艘無人卻自動的扁舟之上。

  所謂人間,不過如此。

  她指間掐著一朵水潤的蓮花,輕輕一抖,那蓮花便散落在她的腳側。

  “沈扶月……”她默念著另一個給她招上麻煩的人,忽然笑了一下:“倒是有趣。”

  滿天的繁星映在水中,扁舟如行在天水之間。她抬眸看天空,浮雲飄散之間,似乎有人站在上麵不安的窺探著什麽。

  她沉沉的看著,臉色有兩分像沈扶月那被昆侖雪洗過的清冷,片刻,展顏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