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一
作者:南風驚春      更新:2020-10-03 23:10      字數:4470
  地底傳來的聲音又怨又毒,讓人聽著刺耳,秦祁似乎被這聲音驚醒,身側的兩把飛劍似乎覺察到了主人情緒的變化,開始震顫不已。

  沈扶月!

  她果然沒死!

  秦祁後知後覺發現自己此時心境竟然激動無比,像是薄雪化去,發現底下萬物是春一般。

  可是……

  他隻見那個背影連動都未動,聲音也嘶啞如鳥類的嘶鳴:“那便與我殺個痛快!”

  黑雲滾滾間,一線白光忽然而至,那人停下,一身火紅掐金絲長袍,隻是上麵綴的是累累白骨,惡鬼的嚎哭聲震耳欲聾。

  “沈扶月,與我為伍,我之誌向不在人間。”沈無越款款伸手,幾滴鮮血自她袖口滴落:“你應知我,你該知我。天底下誰都能叛我與深淵,唯你,不能。”

  沈扶月一身羅刹相,卻低頭擦了擦指間的血:“我殺了你兩千魔眾。”

  “無名小卒罷了。”

  沈扶月並不驚訝她的回答,反而抬眸,冷淡道:“我要那兩個羅刹的命。”

  沈無越挑眉,白淨的臉上浮現一絲笑,卻又被壓下去:“羅刹們皆是我左膀右臂。”

  沈扶月不答,紅眸一瞬不瞬,映照著身前這個美豔至極又非人之物。

  紅眸倒影之下,風華絕代的美人不過抬手間,就捏死了兩隻讓人間不得安寧的羅刹。

  美人心狠,正猶如一把沾血冷刃,為禍人間又不自知,鋒利又致命。

  沈扶月便笑,笑得獠牙盡顯:“我還要你的命。”

  “你耍我。”沾血冷刃出鞘,殺氣凜然。

  沈扶月身上魔氣重的幾乎凝成了黑霧:“那又如何?”

  話不投機,沈無越瞬間惱了,怒火和滾滾悶雷落下,肅殺之間,隻聽冷然一聲:“殺。”

  天地變色也不過如此景象了。

  沈扶月麵色不變,隻是側眸看了看。她身後靈山眾人像一隻隻羽翼未豐的鵪鶉,又被大雨澆地無精打采的,卻還要戰戰兢兢的提著精神。

  也對,這天下是他們的。

  沈扶月看到那身紺色,到底忍著心疼忽略過去:“離我遠些。”

  眾弟子戰戰兢兢的看著這個曾經的師姐,隻見她紅眸一眨,似有一滴淚落,雲層間便有無數流光傾落而下。

  沈扶月慢慢道:“陸離之宴。”

  龐大的魔氣便以沈扶月為中心,如漣漪一般蕩開,她的羅刹相慢慢消失,連額上的角也隱藏不見。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紛紛揚揚,不知何時,眾人的腳下也是層層雪白。一座極為巍峨的大山平地而起,渺茫天音從上麵飄然而下。

  沈扶月站在其中,伸手借了一片雪花,麵前是一身素衣的沈無越:“打架就打架,找人來是不是不太道德?”

  沈無越沉著臉色:“你沒有雪貂那麽龐大的精神力,強開陸離之宴,不怕神魂離體?”

  沈扶月便笑,身後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夾裹著冷風,卻帶著淺淡的香:“沈扶月。”

  “……秦祁。”沈扶月側眸看他,卻忽然笑:“天君不若一起來看一場戲。”

  “是當初我在火照之路,魂不附體時候的混沌一夢。”沈扶月笑,四周景色倏爾一變,大片的彼岸花開在腳側,幽幽的燈光永遠是照不亮四周的樣子。

  一身青衣的神慢慢走在不遠處,手裏握著一塊渾圓的玉石。那玉紅白相間,落在地上卻瞬間化成兩尾黑白的魚。

  兩尾魚本是同源,卻各自南北奔走,一隻向無盡深淵去,一隻向燈火通明處去。

  碎光慢慢流轉,沈扶月笑著對沈無越道:“那時起我們便不同路了。”

  沈無越麵無表情,倒像是沈扶月平常冷清如月的樣子:“你都知道了,卻還要與我作對。”

  沈扶月不答。

  沈無越側頭看她,那眼中似含著水波,話音卻冷硬異常:“你還是否定魔族,是嗎。”

  沈扶月卻退後半步,看著秦祁道:“天君覺得呢?”

  早就發現自己動不了的秦祁皺眉。

  陸離之宴中,宴主才是神。

  沈無越明了,緩緩抽刀:“那便做個了解吧。”

  修長的刀在她的手中閃爍著寒光,沈無越卻發現自己已然找不到揮刀的理由。

  無趣。

  這是就個無趣的世間。

  她想著,猛然揮刀而起,衝向沈扶月。沈扶月動都未動,身前魔氣缺已然做好防衛。

  直到刀鋒忽轉,鋒利的寒芒直刺秦祁心口。

  “阿祁!”

  沈無越滿意的聽著那人驚慌失措之聲,卻在下一瞬看到刀尖沒入那個擁有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的少女。

  神魂撕裂的疼楚自靈魂深處傳來,她滿意的看著一股溫熱的鮮血噴灑出來。

  “沈扶月,從此之後,你就真的隻有自己了。”沈無越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疼的還是別的什麽,眼尾通紅:“且來地獄陪我。”

  沈扶月捂著胸口上的傷,紅眸光華慢慢黯淡,卻還在撕裂著陸離之宴中那些魔族的生命。

  四周一片寒冷,仿若天地無人。強開陸離之宴的後果也在此時回報在她身上,沈扶月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她隻是瘋了一般確定沈無越是否已經死了。

  沈無越是魔族之首,她死了,魔界就永無出頭之日。

  秦祁的天下守得住了。

  沈扶月想著,空洞的眨眨眸,心口的疼細密又冰冷。但她能感覺到自己似乎一直在一個溫熱的懷抱之中。

  那個人一定在喊自己的名字。

  沈扶月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喃喃道:“阿祁,我好疼啊。”

  有人拽住自己的手,靈力瘋狂的渡過來,可是魔氣與之相衝。

  再者說,油盡燈枯,再多的靈力也救不回來。

  她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沈扶月眉都擰了起來:“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還是埋好了別出來為、上、策。”

  她話一字一頓,倒讓沈無越愣了一瞬間。隨即沈無越笑顏如花:“我倒是忘記了。我壓在封印裏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麵我確實鬆懈了。”

  沈扶月嘖了一聲:“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意思是她這話裏想著把過錯推給封印落成的秦祁是行不通的,時間軸都錯了。

  沈無越被拆穿,也不尷尬,哈哈大笑:“魔界嘛,噬人血肉不是正常的嗎。可是你們把那些東西壓在土裏,見不到光,就全瘋了。不僅要吞噬人的血肉,還要殺了他們的靈魂。”

  沈扶月被她那輕飄飄的噬人血肉四個字震得沉默了半晌,沒說話。

  沈無越似乎覺得無趣,支著身子看向遠方道:“可是誰還記得你們口中的魔族曾經也奔跑在這片廣闊的大地上呢?”

  沈扶月依舊不搭理她。

  沈無越對著石頭訴了半天的衷腸,石頭不為所動,眉眼間流露出的感情似乎還覺得她煩,想要動手修理她。

  雪停風又起,可謂淩冽如刀。沈無越對著個石頭終於覺著沒趣,昏昏沉沉的打個哈欠,然後聽那個石頭問:“你叫什麽?”

  沈無越張開的嘴僵住:……

  “我們見過那麽多次……”沈無越似乎想罵,但是又止了,因為她想起來自己確實沒有和她說起過,隻好無奈道:“沈,名無越。”

  沈扶月似乎沒聽清:“什麽?”

  “無,沒有,越,越過。聽清了嗎,上神大人?”

  沈扶月沒有理她的打趣,想了半晌,沒說話。

  沈無越便順手折了一枝擦肩而過的樹枝,閉眸,便見枝椏上生出兩朵嫩綠。不消片刻,那枝杈忽然就化成了黑灰。

  “無趣。”沈無越撚著手指,垂眸低聲道:“你打算去哪補全神骨?”

  沈扶月脊背一僵。

  “所以啊,如今你隻能去魔淵了。”

  沈扶月停下腳步,閉眸,額上的角慢慢消失,道:“然後眼睜睜的你領著魔族掀盤?”

  沈無越沒有否認,嬌笑了起來。她和沈扶月長得一模一樣,沈扶月清冷的沒邊,可她頂著相同的一張臉,一笑卻也毫無違和感,甚至可謂豔殺萬千花開:“什麽叫我領著啊,魔族可不是我的一言堂。那些子修羅比我話語權大……你當我想打打殺殺嗎?”

  沈扶月信她就是腦子不正常。

  可又是誰能從昆侖山的禁地盜走秦祁神骨?總不可能是她夢遊時候親手敲碎的。而且,很明顯,她身側這個人也知道此事。

  沈無越立刻眨眨眼,無辜道:“怎麽會?我答應你了,你不踏入魔界我就不動秦祁。”

  沈扶月可沒空看她耍寶,把鬥篷一蓋,直接用縮地千裏。絲絲的黑氣縈繞在她的腳側,隻不過眨眼間人就已經不見蹤影。

  沈無越輕嘖了一聲,拉著車的兩隻狐狸卻忽然加快了速度,追上那個急匆匆的人影。

  等兩人趕到,隻見靈山一片雪白,別說人,連個烏鴉都沒驚動。

  沈扶月站在靈山後山中鬆了一口氣,然後對身後冷然道:“如果沒打夠,出了靈山我奉陪到底。”

  沈無越:……

  “所以說那群羅刹天天不知道幹些什麽東西。”沈無越撩開輕紗,嘖了一聲:“還記得周家嗎?”

  沈扶月嗤笑:“那個人魔還敢找事找到靈山頭上?”

  “人魔?人家現在可不是人魔,修羅十二刹,他是第十一個。”沈無越懶洋洋道:“吞噬同類,取而代之……我知道時候也嚇一跳呢。當初不過一個區區人魔罷了,一眨眼就成了修羅道的主子了。”

  沈無越無趣的看天:“今天晚上大封印會有一次波動,約莫能漏開一兩個口子……那些羅刹居然能放過這個機會。”

  “口子在靈山?”沈扶月無言,道:“有腦子的都不會來吧。”

  “那就走吧。”沈無越歪頭,看著某一處陰影,眸光熠熠,笑道:“沈扶月。”

  沈扶月冷然,挑眉看她又作什麽妖。

  “那裏好像有一個人哎。”纖細的蔥白指隨意的指了一個方向,話音剛落,黑暗裏的陰影動了動,就跌跌撞撞跑走一個人影。

  沈扶月凝眸一看,哦豁,依舊是熟人。廣華的伴侶,明妍。她立刻跟上,魔氣流動間又被她顧忌被靈山發現而壓製著,那額上的角頓時藏不住。

  不僅僅是額上的角,還有她那本來清冷白皙的臉,也在那一瞬間變得比傳聞中的羅刹還要猙獰。

  正跑著的明妍匆忙回頭,隻一眼就讓她失聲尖叫。可到底沒叫出來,沈扶月一手捂著她嘴,一手將人提著領子帶了回來。

  羅刹相。

  沈扶月回身一瞬間就收了羅刹相,依舊是一臉清冷如月的模樣。

  可是明妍在她手裏嚇瘋了。

  沈扶月忽略大喊大叫的人,看著車上的人冷然:“你是不是過於幼稚了?”

  沈無越:“看出來了?”

  沈扶月覺得明妍過於吵了,抬手捏暈了她:“你故意讓這個人看到我,是想逼我動手殺人是嗎?”

  “你不是也故意露出來羅刹相把她嚇瘋了嗎?”沈無越探頭看著地上一臉淚痕的人:“這招狠啊,瘋子說的話,確實沒人信了。”

  但沈扶月明顯還是怒氣未平的模樣,沈無越笑道:“若你不想髒了自己的手,我殺也是一樣的,灰飛煙滅,保證她連去地府告狀的機會都沒有。”

  沈扶月將人丟到雪地裏,擰著腕子冷然道:“少管閑事。”

  兩人來無影去無蹤,隻有一個昏迷不醒的明妍倒在雪地裏。兩人前腳剛走,後腳巡山的弟子便發現了明妍。秦祁接到通知時候,正在庭院裏折騰那隻蔫吧的花妖。妖界沒有隆冬天,這隻花妖冷不丁被風雪劈頭蓋臉澆了一天,蔫吧也是正常的。

  秦祁隻好渡去靈力,讓它不至於太過可憐。

  青木來的時候就是看到這幅畫麵:平素驕縱恣意的長老正小心翼翼的牽著隻花妖的葉子,一片素雪的冷白之中,顯得溫情又安靜。

  她一滯,小心翼翼道:“師叔。”

  秦祁側頭,先笑三分:“怎麽了?”

  “明妍師姐昨晚似乎在後山受到了襲擊。”

  “受傷沒?”秦祁極快的給小花妖落下了一個靈力罩,起身道:“人現在在哪?”

  “在醫館。”

  “不過隻跑到這,腳印消失了。”崖烏指了指結界範圍外的一片雪地:“最後人倒在那裏。”

  “有,這石頭隻在百千裏之外的埡口縣有。”

  秦祁說完,發現天又陰沉了下來:“天機不是說今天沒有雪了?”

  而後,天空之中出現一個極大的虛影。

  魔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