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五、
作者:南風驚春      更新:2020-10-03 23:10      字數:4571
  不管那日天璿長老和搖光長老打了什麽啞謎,長老們在論道居泡了一夜之後,第二天秦祁便把自己關進了鏡雲居。

  連曲然都沒法子見到他。

  兩天之後的早晨,晨課的外門弟子發現自己晨課的講師換成了平素最為和善的搖光長老。

  前兩日還宛若失魂的搖光長老現在笑吟吟的站在那裏,依舊是不嫌冷的拿把扇子,清風一樣的月白衣:“早上好啊同學們。”

  有些弟子一瞬哽咽出聲,搖光搖頭,挨個用扇子敲他們的頭,便道:“這是什麽反應,都坐好了。”

  據說那天晨課沒有一個人走神,之後門裏就暗自流傳出了一個口號,“身不強,不可護世間清風不憂保明月無恙。”清風是誰明月又是誰,倒也沒人多說,但是平常偷懶的弟子都因此開始潛心修煉。

  曲然也發現了,那個瘋女人從她死之後,就沒再找過她。

  曲然依舊想代替她在秦祁心裏的位置,並為此努力著。可是夜深人靜,她總是能想起來那個拖著斷臂漠然從台上下來的人。

  一夜如霜明月過去,秋天終於過了,細如碎玉的白雪在黃昏之時如期而至。

  “自家新釀的麥酒,公子,雪天趕路,來一壺暖身吧?”一臉褶皺的老婦遠遠看到有人一身黑袍踏雪而來,連忙迎上去。

  這裏靠近邊疆,人雜地窮,她老伴早死,又養著兩個帶病的兒子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是撿來的,本來是被人看上的,但是那家屬實非良善之人,婦人已經在城裏打了好幾份小工,閑暇時候還得出來賣點東西才能養活這一家。

  若是今日賣出去了,小孩這個月就能開開葷了。若是不能,那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過這一個寒冬了。

  老婦想著自己那可憐的孩子們,目光更為希冀:“公子看看我這酒吧。”

  那人麵目隱藏在帽兜之下,被陰影攏的完全。但老婦還是能感覺到他似乎是掃視了自己一圈,老婦隻覺得天似乎更冷了,她瑟縮了下身子,牙關都在不知覺的打顫:“一壺隻要二十文……”

  話音落在雪地裏,遠遠又兩聲烏鴉聲叫,像是在老婦心底開了一個口子,老婦忽然反應過來自己牙關打顫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懼怕。

  她天然的害怕這個黑袍人,像是螻蟻天生害怕羅刹一般。她隻覺得自己腦子裏又兩個聲音,一個聲音叫囂著讓她跑,不然會死,另一個聲音又拉扯著她,讓她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雪越下越大,老婦冷的幾乎都睜不開眼。朦朧間,她看見那黑袍底下伸出一隻細嫩的手,比雪還白一分。那手慢慢從她挎著的籃子中拿出一壺酒,然後老婦又感覺有什麽骨碌碌滾進了籃子裏,磕在了其他的陶酒壺,發出清脆的一聲。

  等黑袍人慢慢走遠,老婦人才感覺到自己沒那麽冷了,身子也能動了。她忙掀開籃子上的布,裏麵少了的一壺酒提醒她剛剛不是夢,她似乎是與閻王擦肩而過了。

  然後婦人又想起來那聲清脆的碰撞聲,忙在籃子底翻找,在小酒壺的縫隙裏發現了一粒不小的金粒。

  老婦看著掌心的那粒金,似乎從那奢靡的光色裏看到一家的溫飽。她不可置信的用牙磕了磕,許是下嘴太狠,激下來一行淚,然後婦人恭敬的超黑袍人離去的方向行了一禮。

  可這不過是第一場雪罷了。

  沈扶月擰開酒壺,聞了聞。自釀的酒清苦渾濁,是她不喜歡的,所以她又合上了蓋子,順手扔給了正在土坡背麵躲風雪的昏睡的乞兒。

  她身側無人,所過之處冷冽異常。有風掀起她的帽兜,露出底下一隻尖細的角來。

  這隻角是她非人非神的證據,也是這一路來大小妖鬼都不敢招惹她的原因。

  一直走到無人的地方,沈扶月側眸道:“就到這吧,接下來的路不是你一個小妖能送的了。”

  無人應答。

  沈扶月也不急,紅眸被卷長的睫壓著,殺意和冷然都流不出來半分。

  半晌,一陣簌簌踩雪聲,兩隻白狐狸出現,其一道:“謝上神海涵。”

  她們是族長派來跟蹤的,可不是來送行的,既然人那麽說了,她們也不會不識趣。

  畢竟打又打不過。

  “回去告訴奚元,謝律若是有事,我屠她一族。”沈扶月聲音很輕,說完似乎已經想到了那時的光景,竟然笑了:“還有,我已經不是神了。”

  白狐狸感受到如有實質的殺意,炸起一身的毛當場逃命走了。

  沈扶月威脅完這群膽子還沒有指甲大的東西,轉身看著蒼茫一片雪地。

  傳說盤古開天地後,身化萬物,手持巨斧變成了兩座山。

  一曰不周,一曰昆侖。

  這裏說的昆侖山自然不是世人眼前的昆侖山了。那可是諸神禁地,後來也隻有她和秦祁能登上。

  隻是不知道現在昆侖還認不認她了。

  沈扶月慢慢伸手,閉眸感受空氣裏別人難以發現的屏障,低聲喚:“昆侖。”

  瞬間隻有風雪蒼茫。

  罷了,不必奢求。既然上不了昆侖……

  沈扶月剛轉身,就看遠處樹幹之下,倚著一抹赤紅。她絲毫不客氣,抬手就是無數冰棱成刃,破空刺向那人。

  沈無越嘖了一聲,轉身避過,道:“上次我們也打過一架了,反正你也殺不了我,怎麽還那麽不客氣?”

  “既然殺不死,那多殺兩遍又不妨。”沈扶月抬手,掌心凝聚著鋒利的魔氣,道:“跟著我找到了什麽?”

  “你既然上不了昆侖,不如就隨我去魔界……”

  沈扶月絲毫不留情:“嗬。”

  “魔界有魔淵啊,那好歹也是古戰場,說不定也有神骨散落呢?”沈無越單手架住那魔氣凝出的利刃,道:“秦祁的神骨那麽散,昆侖上說不定也是一無所獲呢,等你找齊夠他飛升的了,他人說不定就老死了。不若借用別的神骨……反正都是神,這又沒區別。”

  沈無越說的輕巧,可是沈扶月分明記得,當初定下約定也是這人。

  正值兩人打鬥之時,本來一片蒼茫的雪地,忽然出現一片巍峨的山峰。沈扶月手上這張上麵寫的是“誤入魔界之人會有什麽不適”,字跡工整,但是不是秦祁所寫。沈扶月抬眸,秦祁恍然未覺,眉心輕皺,正專注手裏的紙頁。

  沈扶月心想可能是哪裏混雜進來的,便放到旁邊。

  沒想到接下來一連幾張都是。

  “誤入魔界應該如何調理”。

  “身體筋脈都沒外傷,卻昏迷不醒,是因為什麽”。

  字跡有的工整有的潦草,不像是一人所寫。

  明顯是誰人收集來看的。

  沈扶月捏緊了紙張,張口:“師父……這一堆,你是不是都看過了?”

  秦祁百忙之中抬眸掃了一眼,也沒想起來自己曾經藏了什麽東西在那裏,隨意的應了一聲。

  沈扶月把這些東西整理好,放回,然後坐到了秦祁身側,給他研墨。

  秦祁本來就沒打算勞累沈扶月看這些雜七雜八的,不過是放在眼前也放心些,看她主動研墨,眸也未抬:“要是手酸了就去歇會。”

  秦祁隻聽沈扶月輕聲道:“謝謝師父。”

  一時間室內淺香陣陣,幽靜異常。等秦祁回神,沈扶月正在翻挑博山爐中的香。秦祁隻看她背影都覺清秀,烏發隨著她動作垂落兩縷,他眨眨眼,無聲笑了:“若似月輪終皎潔。”

  沈扶月似有所覺,合上博山爐,轉身道:“什麽?”

  “誇誇你長得好看。”

  沈扶月無奈的搖了搖頭。秦祁卻忽然想到什麽,道:“過來。”

  她依言過去,隻看見秦祁從桌上捏起一張紙,道:“有兩個外派弟子失蹤,這是他們隨身攜帶的信鳥傳回來的,你看看。”

  沈扶月接過那張薄薄的信紙,卻見上麵浮光湧動。她指尖輕點在上麵,靈力翻湧間,竟然窺見了一些慌亂的畫麵。

  這個視角應當是透過哪個人眼睛看的,他應當是正站在屋脊上,能看到皓月當空,還有底櫛比鱗次的房屋。

  這應當是外派時候的夜查,為了找線索的。

  信鳥等級不低,不會記錄這些沒用的東西,它們一般都是以心血激發傳信。沈扶月耐心的看著,直到下一瞬間,連她這個旁觀者都感受到身後巨大的靈力波動時,這雙眼睛的主人才恍然發覺身後有異。

  可是此時已晚,黑暗兜頭罩下,遮天蔽日一樣。

  之後靈力戛然而止。

  這可以說是這個人生前的最後一刻,可是這個人始終沒有看清自己因何而死。

  沈扶月眉蹙起來:“此人是……?”

  秦祁把紙頁勾回來:“內門弟子,道號無一。他的實力可絕對不低,是內門拔尖的那一群。來說說,你有什麽猜測?”

  沈扶月搖頭:“可以再看一遍嗎?”

  秦祁嘖了一聲:“想什麽呢?這種東西又不是留影石,看多了心神難收,難受的是你自己。”

  沈扶月隻好閉目慢慢回想著剛剛畫麵的細節。

  “那日是圓月之夜,星象……紫薇星偏東了一點,應當是兩天或者五天之前。圓月……有很多妖靈精怪都會因為月圓而反常,但能夠殺人在無形之中的,無非就那幾族。”

  沈扶月說完,睜眸:“但也不排除是魔族的可能性。哪裏是什麽地方,可還有情況傳來?”

  秦祁看看手裏的紙,驚訝道:“就一眼能夠猜出那麽多?星象,你還記這個?”

  “嗯,會看一看。”沈扶月雖然回答了他的疑惑,但是眸子裏盛的滿是疑惑,十足的在問“接下來呢”?

  秦祁看她有興趣,便也不繞圈了,道:“五天前,在昌郡。我找了無一的外派任務,上麵寫了妖祟擾人。說是當地人接連失蹤,找到之時全部都已經……死狀慘不忍睹,像是被什麽野獸撕開了一樣。”

  他說著皺了眉,顯然是不喜歡鬧出人命的事,話音也嚴肅了許多:“本來此事該論道居開個會再決定的,可是當時廣華出事,許多人都自顧不暇,無一就請命去了。”

  無一算來也是她師兄,她記得自己常能在功德殿附近看到他巡邏,是個沉默寡言的少年,沉穩又細心。

  沈扶月皺眉,思考了一下:“這件事很重要,讓我去查查吧。”

  秦祁哼笑:“你去?傷好了?”

  隻見沈扶月搖頭:“無礙,小傷而已。我會帶著謝律,若是一些妖精,也好脫身。”

  果然是個閑不下來的。

  秦祁用牙尖磨了磨舌尖,似乎是在考慮這事。沈扶月幹脆換一個方式:“本來這種事都要天權師叔來的,但是天權師叔剛從妖族回來,還有很多事要交接,不如交給我……”

  沈扶月話還沒說完,秦祁就開口了:“好,行,我和你一起去。順帶帶上幾個好苗子,去曆練曆練。”

  速度快到讓沈扶月眨了眨眼:“那這些工作呢?”

  秦祁滿不在乎:“天璿師兄快出來了。這些寫寫畫畫的事本來就是他分內的事情。”

  秦祁這樣說,反而讓沈扶月心裏有些訝異。但是她找不到怪異的點,隻好起身道:“昌郡遠在江平以北,我去收拾行李。”

  等沈扶月出去,秦祁揮揮手,一屋的紙頁全部歸類整理好,累的整整齊齊。忽然,窗側出現一連串敲擊的聲音,不是雨滴,倒像是誰用指甲叩窗一樣。

  秦祁一頓,轉身開窗。窗戶剛漏了一條小縫,就見縫裏鑽進來一個圓滾滾的白鴿子。不過此時這鴿子已經猶如落湯雞,渾身還滴著水,就撲棱著翅膀要落在秦祁肩上。

  秦祁:……

  他錯開一步,指尖靈力一轉,鴿子腿上的特殊信封就落在他手上。

  從頭到尾,一滴水都沒沾到他手。

  白鴿子似乎已經習慣,一副累斷了氣的模樣癱在桌子上,黑溜溜的眼珠看著他展開信紙,看著他麵無表情的一行一行讀下去,最後竟然笑了一下。

  這人笑的滲人極了,白鴿子立刻腿不疼了翅膀不酸了乖巧的蹦躂到一旁快落灰的鳥架上。

  秦祁抬手,每一張紋理都能稱為獨一無二的信紙立刻化為齏粉,落在博山爐之中。秦祁處理完,這才注意到它似的,側眸看它:“小鴿子,秦楓應該還有什麽讓你傳回來的吧。”

  鴿子抖抖羽毛,也不敢埋怨這人絲毫不知道“憐香惜玉”,圓潤如黑寶石一般的眸動了動,竟然有巴掌大的人影出現在它麵前。

  那人影栩栩如生,可是仔細看,卻是線條模糊,這人影分明是由一條條靈力線構成的。

  燭火躍動間,人影被喚醒一樣,睜開眸,直接道:“平江以北的赤阜沈家,能查到的都在雲紋紙上了。但是,我在查的時候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