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九
作者:
南風驚春 更新:2020-10-03 23:10 字數:4441
地底傳來的聲音又怨又毒,讓人聽著刺耳,秦祁似乎被這聲音驚醒,身側的兩把飛劍似乎覺察到了主人情緒的變化,開始震顫不已。
沈扶月!
她果然沒死!
秦祁後知後覺發現自己此時心境竟然激動無比,像是薄雪化去,發現底下萬物是春一般。
可是……
他隻見那個背影連動都未動,聲音也嘶啞如鳥類的嘶鳴:“那便與我殺個痛快!”
黑雲滾滾間,一線白光忽然而至,那人停下,一身火紅掐金絲長袍,隻是上麵綴的是累累白骨,惡鬼的嚎哭聲震耳欲聾。
“沈扶月,與我為伍,我之誌向不在人間。”沈無越款款伸手,幾滴鮮血自她袖口滴落:“你應知我,你該知我。天底下誰都能叛我與深淵,唯你,不能。”
沈扶月一身羅刹相,卻低頭擦了擦指間的血:“我殺了你兩千魔眾。”
“無名小卒罷了。”
沈扶月並不驚訝她的回答,反而抬眸,冷淡道:“我要那兩個羅刹的命。”
沈無越挑眉,白淨的臉上浮現一絲笑,卻又被壓下去:“羅刹們皆是我左膀右臂。”
沈扶月不答,紅眸一瞬不瞬,映照著身前這個美豔至極又非人之物。
紅眸倒影之下,風華絕代的美人不過抬手間,就捏死了兩隻讓人間不得安寧的羅刹。
美人心狠,正猶如一把沾血冷刃,為禍人間又不自知,鋒利又致命。
沈扶月便笑,笑得獠牙盡顯:“我還要你的命。”
“你耍我。”沾血冷刃出鞘,殺氣凜然。
沈扶月身上魔氣重的幾乎凝成了黑霧:“那又如何?”
話不投機,沈無越瞬間惱了,怒火和滾滾悶雷落下,肅殺之間,隻聽冷然一聲:“殺。”
天地變色也不過如此景象了。
沈扶月麵色不變,隻是側眸看了看。她身後靈山眾人像一隻隻羽翼未豐的鵪鶉,又被大雨澆地無精打采的,卻還要戰戰兢兢的提著精神。
也對,這天下是他們的。
沈扶月看到那身紺色,到底忍著心疼忽略過去:“離我遠些。”
眾弟子戰戰兢兢的看著這個曾經的師姐,隻見她紅眸一眨,似有一滴淚落,雲層間便有無數流光傾落而下。
沈扶月慢慢道:“陸離之宴。”
龐大的魔氣便以沈扶月為中心,如漣漪一般蕩開,她的羅刹相慢慢消失,連額上的角也隱藏不見。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紛紛揚揚,不知何時,眾人的腳下也是層層雪白。一座極為巍峨的大山平地而起,渺茫天音從上麵飄然而下。
沈扶月站在其中,伸手借了一片雪花,麵前是一身素衣的沈無越:“打架就打架,找人來是不是不太道德?”
沈無越沉著臉色:“你沒有雪貂那麽龐大的精神力,強開陸離之宴,不怕神魂離體?”
沈扶月便笑,身後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夾裹著冷風,卻帶著淺淡的香:“沈扶月。”
“……秦祁。”沈扶月側眸看他,卻忽然笑:“天君不若一起來看一場戲。”
“是當初我在火照之路,魂不附體時候的混沌一夢。”沈扶月笑,四周景色倏爾一變,大片的彼岸花開在腳側,幽幽的燈光永遠是照不亮四周的樣子。
一身青衣的神慢慢走在不遠處,手裏握著一塊渾圓的玉石。那玉紅白相間,落在地上卻瞬間化成兩尾黑白的魚。
兩尾魚本是同源,卻各自南北奔走,一隻向無盡深淵去,一隻向燈火通明處去。
碎光慢慢流轉,沈扶月笑著對沈無越道:“那時起我們便不同路了。”
沈無越麵無表情,倒像是沈扶月平常冷清如月的樣子:“你都知道了,卻還要與我作對。”
沈扶月不答。
沈無越側頭看她,那眼中似含著水波,話音卻冷硬異常:“你還是否定魔族,是嗎。”
沈扶月卻退後半步,看著秦祁道:“天君覺得呢?”
早就發現自己動不了的秦祁皺眉。
陸離之宴中,宴主才是神。
沈無越明了,緩緩抽刀:“那便做個了解吧。”
修長的刀在她的手中閃爍著寒光,沈無越卻發現自己已然找不到揮刀的理由。
無趣。
這是就個無趣的世間。
她想著,猛然揮刀而起,衝向沈扶月。沈扶月動都未動,身前魔氣缺已然做好防衛。
直到刀鋒忽轉,鋒利的寒芒直刺秦祁心口。
“阿祁!”
沈無越滿意的聽著那人驚慌失措之聲,卻在下一瞬看到刀尖沒入那個擁有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的少女。
神魂撕裂的疼楚自靈魂深處傳來,她滿意的看著一股溫熱的鮮血噴灑出來。
“沈扶月,從此之後,你就真的隻有自己了。”沈無越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疼的還是別的什麽,眼尾通紅:“且來地獄陪我。”
沈扶月捂著胸口上的傷,紅眸光華慢慢黯淡,卻還在撕裂著陸離之宴中那些魔族的生命。
四周一片寒冷,仿若天地無人。強開陸離之宴的後果也在此時回報在她身上,沈扶月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她隻是瘋了一般確定沈無越是否已經死了。
沈無越是魔族之首,她死了,魔界就永無出頭之日。
秦祁的天下守得住了。
沈扶月想著,空洞的眨眨眸,心口的疼細密又冰冷。但她能感覺到自己似乎一直在一個溫熱的懷抱之中。
那個人一定在喊自己的名字。
沈扶月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喃喃道:“阿祁,我好疼啊。”
有人拽住自己的手,靈力瘋狂的渡過來,可是魔氣與之相衝。再者說,油盡燈枯,再多的靈力也救不回來。
這是一場無意義的付出。
“阿祁,我找不到你……”
恍然她又回到火照之路,朵朵寂寞又色如鮮血一樣花朵開到荼蘼,是常年落雪的昆侖山都不及的冷。
“找不到了……我是不是弄丟你了……”
“我在……”
沈扶月似乎聽到了,在火照之路茫然轉身,昏黃的燈卻在此時歸於黑暗。
從天邊傾瀉的流光慢慢消逝,像是一場終歸平靜的落幕。
與此同時,萬山同哭。
最為聲撕裂肺的,也是一個滿身鏽跡的神明。不管那日天璿長老和搖光長老打了什麽啞謎,長老們在論道居泡了一夜之後,第二天秦祁便把自己關進了鏡雲居。
連曲然都沒法子見到他。
兩天之後的早晨,晨課的外門弟子發現自己晨課的講師換成了平素最為和善的搖光長老。
前兩日還宛若失魂的搖光長老現在笑吟吟的站在那裏,依舊是不嫌冷的拿把扇子,清風一樣的月白衣:“早上好啊同學們。”
有些弟子一瞬哽咽出聲,搖光搖頭,挨個用扇子敲他們的頭,便道:“這是什麽反應,都坐好了。”
據說那天晨課沒有一個人走神,之後門裏就暗自流傳出了一個口號,“身不強,不可護世間清風不憂保明月無恙。”清風是誰明月又是誰,倒也沒人多說,但是平常偷懶的弟子都因此開始潛心修煉。
曲然也發現了,那個瘋女人從她死之後,就沒再找過她。
曲然依舊想代替她在秦祁心裏的位置,並為此努力著。可是夜深人靜,她總是能想起來那個拖著斷臂漠然從台上下來的人。
一夜如霜明月過去,秋天終於過了,細如碎玉的白雪在黃昏之時如期而至。
“自家新釀的麥酒,公子,雪天趕路,來一壺暖身吧?”一臉褶皺的老婦遠遠看到有人一身黑袍踏雪而來,連忙迎上去。
這裏靠近邊疆,人雜地窮,她老伴早死,又養著兩個帶病的兒子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是撿來的,本來是被人看上的,但是那家屬實非良善之人,婦人已經在城裏打了好幾份小工,閑暇時候還得出來賣點東西才能養活這一家。
若是今日賣出去了,小孩這個月就能開開葷了。若是不能,那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過這一個寒冬了。
老婦想著自己那可憐的孩子們,目光更為希冀:“公子看看我這酒吧。”
那人麵目隱藏在帽兜之下,被陰影攏的完全。但老婦還是能感覺到他似乎是掃視了自己一圈,老婦隻覺得天似乎更冷了,她瑟縮了下身子,牙關都在不知覺的打顫:“一壺隻要二十文……”
話音落在雪地裏,遠遠又兩聲烏鴉聲叫,像是在老婦心底開了一個口子,老婦忽然反應過來自己牙關打顫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懼怕。
她天然的害怕這個黑袍人,像是螻蟻天生害怕羅刹一般。她隻覺得自己腦子裏又兩個聲音,一個聲音叫囂著讓她跑,不然會死,另一個聲音又拉扯著她,讓她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雪越下越大,老婦冷的幾乎都睜不開眼。朦朧間,她看見那黑袍底下伸出一隻細嫩的手,比雪還白一分。那手慢慢從她挎著的籃子中拿出一壺酒,然後老婦又感覺有什麽骨碌碌滾進了籃子裏,磕在了其他的陶酒壺,發出清脆的一聲。
等黑袍人慢慢走遠,老婦人才感覺到自己沒那麽冷了,身子也能動了。她忙掀開籃子上的布,裏麵少了的一壺酒提醒她剛剛不是夢,她似乎是與閻王擦肩而過了。
然後婦人又想起來那聲清脆的碰撞聲,忙在籃子底翻找,在小酒壺的縫隙裏發現了一粒不小的金粒。
老婦看著掌心的那粒金,似乎從那奢靡的光色裏看到一家的溫飽。她不可置信的用牙磕了磕,許是下嘴太狠,激下來一行淚,然後婦人恭敬的超黑袍人離去的方向行了一禮。
可這不過是第一場雪罷了。
沈扶月擰開酒壺,聞了聞。自釀的酒清苦渾濁,是她不喜歡的,所以她又合上了蓋子,順手扔給了正在土坡背麵躲風雪的昏睡的乞兒。
她身側無人,所過之處冷冽異常。有風掀起她的帽兜,露出底下一隻尖細的角來。
這隻角是她非人非神的證據,也是這一路來大小妖鬼都不敢招惹她的原因。
一直走到無人的地方,沈扶月側眸道:“就到這吧,接下來的路不是你一個小妖能送的了。”
無人應答。
沈扶月也不急,紅眸被卷長的睫壓著,殺意和冷然都流不出來半分。
半晌,一陣簌簌踩雪聲,兩隻白狐狸出現,其一道:“謝上神海涵。”
她們是族長派來跟蹤的,可不是來送行的,既然人那麽說了,她們也不會不識趣。
畢竟打又打不過。
“回去告訴奚元,謝律若是有事,我屠她一族。”沈扶月聲音很輕,說完似乎已經想到了那時的光景,竟然笑了:“還有,我已經不是神了。”
白狐狸感受到如有實質的殺意,炸起一身的毛當場逃命走了。
沈扶月威脅完這群膽子還沒有指甲大的東西,轉身看著蒼茫一片雪地。
傳說盤古開天地後,身化萬物,手持巨斧變成了兩座山。
一曰不周,一曰昆侖。
這裏說的昆侖山自然不是世人眼前的昆侖山了。那可是諸神禁地,後來也隻有她和秦祁能登上。
隻是不知道現在昆侖還認不認她了。
沈扶月慢慢伸手,閉眸感受空氣裏別人難以發現的屏障,低聲喚:“昆侖。”
瞬間隻有風雪蒼茫。
罷了,不必奢求。既然上不了昆侖……
沈扶月剛轉身,就看遠處樹幹之下,倚著一抹赤紅。她絲毫不客氣,抬手就是無數冰棱成刃,破空刺向那人。
沈無越嘖了一聲,轉身避過,道:“上次我們也打過一架了,反正你也殺不了我,怎麽還那麽不客氣?”
“既然殺不死,那多殺兩遍又不妨。”沈扶月抬手,掌心凝聚著鋒利的魔氣,道:“跟著我找到了什麽?”
“你既然上不了昆侖,不如就隨我去魔界……”
沈扶月絲毫不留情:“嗬。”
“魔界有魔淵啊,那好歹也是古戰場,說不定也有神骨散落呢?”沈無越單手架住那魔氣凝出的利刃,道:“秦祁的神骨那麽散,昆侖上說不定也是一無所獲呢,等你找齊夠他飛升的了,他人說不定就老死了。不若借用別的神骨……反正都是神,這又沒區別。”
沈無越說的輕巧,可是沈扶月分明記得,當初定下約定也是這人。
正值兩人打鬥之時,本來一片蒼茫的雪地,忽然出現一片巍峨的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