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歲月可釀酒也可為刀
作者:南風驚春      更新:2020-05-29 08:45      字數:2251
  這邊秦祁已經繞著庭院走了有小半圈了。庭院中間是雙疊元寶形狀的流水,半人高的雕琢精細假石在月下竟有三分嶙峋之意。

  他看著那些影影綽綽的水石和梅蘭竹菊四君子,折扇輕輕敲著自己掌心,眼尾彎著,是一個似是而非的笑。

  他那徒弟確實是個能人,有三分能力,勉強也是有和他叫板的底氣。但是師徒之間如何針尖對麥芒,那也是關起門來自家自論的事。

  所以嘛……

  他轉過掐金絲雙蝶瓷花盆,視線剛從那裏長勢喜人的富貴竹轉出來,便看前麵回廊婷婷嫋嫋的站著一個人。

  烏發桃衣,眉心一點紅似誰人心尖血。

  這粉若初春的色如果是他那個冷徒弟穿,估計也能穿出七分冷然吧。

  秦祁暗嘖了一聲,把沈扶月從自己思緒裏清理出去,明知故問:“王員外不是讓你們回廂房好生安息了,如夫人怎在此?”

  此人正是王員外前兩日抬進來的妾,名喚煙兒,也是個正值豆蔻年的少女。

  可見王家男人真的是上下如一的喜愛著這個年紀的姑娘。

  煙兒向前一步,月華鋪在她的腳下,她聲音輕,卻如壓實了蜜在裏:“奴家遲遲不見老爺回來,實在憂心,便想來看看。”

  風似乎都凝在那月色之中,空氣裏綻出香膩的甜,一點一點蔓延開來。

  秦祁不動聲色,連笑都沒變:“此地危險,如夫人先回吧。”

  煙兒往前兩步,月光便流轉在她身上,如同湧著隱隱閃爍的暗紋:“中午那位,是道長的道侶嗎?”

  話都接不上,但是秦祁好脾氣啊:“是,她性子冷,可是惹如夫人不快了?”

  說話間,煙兒已經停在秦祁身前。隻是距離怎麽看都是過於親密了。那甜香撲鼻而來,秦祁笑都快撐不下去了,心裏也越發煩躁。

  什麽香啊能這麽造,鼻子都快沒了。

  “煙兒出身卑微,對您那位道侶……實在是羨慕的緊。”

  羨慕的是人還是位,是個人都聽得出來。秦祁心裏一邊啐自己快要笑不下去了,一邊還能笑得倜儻無雙,可見也是一個“兩麵三刀”的。

  煙兒說完,見秦祁沒有退後,便大著膽子抬手勾了他的領口。

  秦祁適時換上“癡迷”的神色,敬職敬業的表演著一個長得好看又有三分定力的“三腳貓道士”。

  他心裏想,等老子抓住你了,就這隻手,給你吊起來打對折。

  沈扶月若是在這看到秦祁的表情定會稱精彩,可惜她不在。她沒那麽好運,伺候她的不是什麽軟香溫玉,是一個實打實的僵屍。

  但不是那種僵硬的隻會跳著走的小可愛。沈扶月麵前這隻可凶殘多了,一爪子能刺穿牆,長的也凶,絲毫不見生時少女的模樣。

  而且沈扶月約莫是天生和和尚不對付,雖說是相互合作……

  約莫也就互扯後腿了。

  然後沈扶月把此人踹到嚇昏了的王員外旁邊,語氣森森:“看好他。”

  然後獨自去和這隻僵屍纏鬥。

  僧人也乖巧,知道自己現在還沒恢複過來,便在外時刻注意著,若有不對隨時出手。

  沈扶月的對局勢判斷很是淩厲,似乎有隱隱的殺意在裏,而且不留後路。但此刻她明顯表現出來束手束腳,卻也慢慢占了上風。最後,沈扶月看穩機會,把一張黃符穩穩的貼在她的腦後。

  然後瘋狂在布料上擦手。

  略帶潮濕和腐爛的觸覺對潔癖來說真的不太友好,故而沈扶月臉上如同凍炸了的白瓷,就差在上麵寫上別惹我三個字了。

  不過……

  沈扶月隱隱覺得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她皺著眉,猶豫半晌,還是用指逼出這僵屍的口琀,輕道:“輪回去,莫留人間。”

  人間過於險惡無常。

  那屍體便如脫水一樣萎縮下去,沈扶月等了半天,也不見因七竅被封而不得輪回的魂魄。

  可四周陰氣卻實打實的在減弱。

  沈扶月以為她是尚有留念,便轉身料理一地狼藉。視線不經意看到那邊不知在做什麽的和尚,她愣了愣,輕聲道:“大師。”

  僧人一頓,抬眸看她,蹙眉。

  太遠了。

  沈扶月手摸到腰間的歸鶴,眼神淩厲,道:“彎腰!”

  正此時,那和尚卻是甩手一串念珠飛來。

  兩廂在空中堪堪錯過,又擦耳而去,擊入身後。

  兩聲一時起,長劍沒入僧人背後一團黑氣之中,而念珠則正好鎮住躲在僵屍之中不肯輪回又行偷襲之事的魂魄。

  沈扶月立刻轉身,並指為劍,靈力翻湧:“我欲放你往生。”

  可她指到底沒落下,她眯眼,半晌才沉聲道:“王員外於你凶手,可之於慶穀卻是恩人。”

  “慶穀每春秋收兩次糧,農人若是賣的不好,便全由他買下存入糧倉。荒時放糧,雖是陳穀老米,但是救了多少人?”

  “殺了他,你一屆魂魄來存糧救人?”沈扶月冷聲:“若你有恨,去十殿閻羅張去,到時他下哪個地獄受苦受刑又有誰敢多管閑事?”

  可是這話勸不了厲鬼,她不知道哪裏來的氣力,竟然又站了起來。卻不在和沈扶月糾纏,直奔王員外。

  角落裏用來當誘餌的王員外不知何時醒了,頓時嚇得鬼哭狼嚎起來。

  不對……

  沈扶月眉心一跳,低聲喚:“長生。”

  然而已經晚了,火焰剛燃山那壽衣的衣角,昏暗的天邊便霎時明亮起來。抬眼看去,是熊熊的大火燒灼的天邊,如赤霞一般。

  僵屍嗬嗬笑了兩聲,徹底沒音了。

  這個道士說的是對,可是地府的審判永遠沒有親手手刃仇人來的痛快,而人啊,總得為自己做的錯事付出代價。

  無論這人是好人還是壞人,高尚還是卑賤。

  僧人臉色也不好,一手提著那隻黑不溜秋不知道是在睡還是在混著的東西道:“跟我來。”

  王員外:“大師救我!!”

  僧人隻得回頭去把他也拖進那稍破的屋中,轉頭卻看見沈扶月已經推門出去了。

  “秦祁!”

  王家此事不對,這不是一個小小魂魄能做到的事!濃重的陰氣、妖冶的獅負,還有那黑氣……

  沈扶月快步走過廳堂,咬牙道:“妖族日子過膩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