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投石(四)
作者:南風驚春      更新:2020-05-29 08:45      字數:2568
  論道居,五位長老,鏤空瑞獸上飄渺著煙光。除了沒有程以,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六天以前。

  但這畢竟不是六天之前。

  沈扶月安靜坐在一張臨時加的椅子上,小口喝著瓷盞裏的熱水。透過白氣氤氳,沈扶月那雙冷淡的眸似乎有一瞬間的恍然。

  “嘩啦啦。”

  空曠的大殿響起龜甲散落的聲音,沈扶月聞聲抬眸,卻見天機長老正麵色凝重的看著手裏未定的卦。

  這聲音過於清脆,以至於好幾個人都扭頭看他。聶如是正欲說什麽,天機掀開眼皮,冷道:“你倆在那心有靈犀打啞謎,還不準我自己算了?”

  沈扶月咽下滾燙的水,道:“天道不可窺。”

  天機氣的差點把自己的卦給摔了:“他能占的我卻不能?”

  瞧不起誰呢這是。

  沈扶月耿直:“你們……”

  “沈姑娘。”聶如是開口,斷了沈扶月的話音,道:“那你是如何知曉的?”

  自己的事不願意說卻扯出來沈扶月的事,沈扶月立刻裝死,眼觀鼻鼻觀心:“看到的。”

  秦祁心裏氣的冷笑,麵上不顯。抬手捏走天機的五帝錢,放在指間把玩著,咬著舌尖道:“你那眼睛還挺賊。”

  沈扶月難得沒有回嘴,隻是抬眸看他。秦祁心裏一跳,一時竟然分不清她是在看自己手裏的銅錢,還是在看自己。

  一時沉默,倒是沈扶月先垂下眸,輕聲道:“真想知道?”

  沈扶月聲音輕下來便顯得柔,這一軟下來,就如同輕柔的煙光,溫柔得不可思議。

  秦祁心想,這人別是吃錯藥了吧。

  “沈姑娘!”卻是聶如是厲聲喝了一聲:“天道在上,慎言。”

  沈扶月目光落在他身上,卻沒有過多停留,又落到手裏的瓷盞上,輕聲冷道:“天道?與我何幹。”

  不等殿裏人驚訝這個小姑娘的口出狂言,便聽她聲音清冷的道:“一生遵守天道的龍,不也死幹淨了嗎?”

  龍的淵源可以追溯到盤古時期,盤古開天辟地力竭而死,身化萬物,其斧化為分化為昆侖、不周。昆侖是諸神之鄉,龍族自然也起源與此。

  龍族生來隻為走獸,當時地位甚至還沒有鳳凰高。後來女媧摶土造人,共工使不周山倒,巫妖魔人神打成一鍋粥。而龍族為神鞍前馬後,地位水漲船高,到後來幾乎是壓了金烏一頭。

  沈扶月一句話就總結了之後龍族千年的興和衰:“可是狡兔死走狗烹。”

  巫族日漸衰落,出身甚至不如妖的龍族自然成為死在灘頭的浪花。

  到最後,偌大一個種族甚至隻有一條黑龍還在苟延殘喘。

  而今,卻是連這最後一條老得牙都快掉了的龍也沒留下。

  “不過也不是什麽壞事。”沈扶月晃蕩著白瓷裏涼了的清水,道:“龍族後來被發配去鎮守妖族,龍族一死,妖族就該出來了。”

  楚括道:“妖魔鬼怪全出來了,苦的不是老百姓?能有什麽好事?”

  沈扶月意簡言賅:“太豐。有妖族做緩衝,太豐的慘象可以避免。”

  有誰冷笑一聲。

  恐怕妖族被釋放出來,這就是百害之中唯一一個有利的地方吧。現在人間才有多少妖鬼,沒有道士和尚的地方老百姓被禍害的多慘誰不知道?

  要是妖族被釋放出來,天下就亂了。

  沈扶月裝作沒聽到,把碗輕輕的放到桌上:“龍已經死了。”

  是了,龍已經死了,妖族已經被放了出來。這是既定的事實,無人能改。

  “可是我不懂。”各懷心思的長老們聽到這一聲幾乎是歎息的話:“分明……”

  後半段話散在那人喉嚨之中,秦祁抬眼看去,隻記得那姑娘和白瓷一色的指尖。

  外頭大雨初霽,竟然露出絲絲天光,昭示著明日當是個豔陽高照的天氣。

  沈扶月話說到一半,方才明白自己是沒有資格歎息的。不自覺回想起銅鏡中那個散漫的笑,下意識學了一下。不過學的不像,沒有散漫和狠厲,隻有化不掉的寒霜和冷漠。

  薄涼入骨。

  沈扶月明白之後更懶得抬頭。

  秦祁心想今天估計真的是吃錯藥了,腦子一抽,便道:“千年之族興亡有時,今日是他明日是我,有什麽好傷心的。想兔死狐悲不如還是想想如何讓百姓在妖魔鬼怪齊上陣的情況下安生。”

  這是……

  安慰?

  眾人驚悚。

  想來最不幹人事的人居然難得說兩句人話,連沈扶月都詫異抬眸,撞上秦祁裝作不經意的視線。秦祁一愣,把指間的五帝錢扔回去,道:“說的不對?”

  沈扶月避過他的視線,懶得回他這句似問非問的話,把話題拉走:“沒問題的話,我走了。”

  雨去風又來,空氣濕冷,沈扶月渾然不覺,得了人首肯之後一路快步走了。

  秦祁從她的背影咂摸出一點慌張的意味,側頭朝聶如是道:“天璿師兄,她到底是誰?你讓她來靈山,總不能背景都不說。”

  聶如是雖然目盲,卻姿態極為優雅的端起茶杯:“人家都不嫌棄你,你怕什麽。”

  秦祁冷笑:“夢遊呢你,人家想拜你為師。”

  聶如是:???

  不,我帶不起。

  聶如是整理了思緒,道:“那你不爭取一下,真想去外門教早課?這可是個好苗子。”

  被反將一軍的秦祁:……

  論道居外麵的道路也是青石路,此時一些小坑蓄滿了水,一腳踩進去便濺濕了大半衣角。

  沈扶月毫不在意,目光掠過尚且青翠的葉子,甚至動手撥開那些礙事的葉子。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那麽煩悶,隻是一想到應該在層雲騰飛的黑龍,卻落個靈力散盡,連魂魄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存下來的下場,就有點憤怒。

  沒找一會,沈扶月渾身便又濕了一遍。找了大半個靈山,她似乎終於放棄,沉默的站著。

  罷了,生死有命。

  沈扶月甩掉之間殘餘下來的水珠,卻聽背後有一個聲音吊兒郎當的道:“放棄了,這就不找了?”

  沈扶月回頭看他。

  靈山已經點上了燈籠,燈火闌珊襯卻得他一身沉寂,衣角顏色稍重,想來是站了一會了。

  秦祁在沈扶月的視線下摸了摸頸側,道:“看我幹什麽?你要是丟了什麽東西,趕緊找,別找不到又說我們靈山店大欺客。”

  沈扶月沉默看他,半張臉隱在黑暗中,道:“你覺得能找得到嗎?”

  “嘖,靈山有沒有手腳不幹淨的弟子,丟了的一定能找回來。找不找,不找別廢話。”

  沈扶月想,這人嘴就是欠。但是莫名的信了他一句能找回來,又耐心找著。

  “嘶,泥鰍?什麽時候靈山物種那麽豐富了?”

  正找著,沈扶月便聽那邊剛屈尊蹲下來的秦祁這樣說。

  不過……

  泥鰍?

  沈扶月過去查看一眼,看了看地上盤成圈宛如小蛇的“泥鰍”,又看了看秦祁。

  秦祁被她這視線看的發毛:“看我幹什麽?又不是我生的。”

  沈扶月彎眸笑:“嗯。你與它有緣。”

  秦祁挑眉:“一條泥鰍?拿走,敬謝不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