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月隱(八)
作者:南風驚春      更新:2020-05-29 08:45      字數:2250
  秦祁所在的鏡雲居說小也不小,一間臥房一間正廳還有三間偏室,可秦祁整個轉過來也不過就花了不到半柱香的時間。

  還能躲縫裏去了?

  秦祁想著,卻看到正廳那個軟榻上有一方深藍頗為眼熟。靠近看,那就不僅是眼熟了,這正是自己給那個小姑娘的外衣。

  此時這外衣正疊的方方正正的。秦祁哼笑一聲,拎著領子抖開。

  果然。更深露重,沈扶月個子又嬌小,這外衣底下沾了一點濕意,不過卻沒有什麽髒汙的地方。

  秦祁把外衣扔回去,踱步出去到鏡雲居門口的巡夜弟子,問道:“剛進來那小姑娘呢?”

  這波巡夜弟子剛好換了一班,還沒來得及知道先前沈扶月和自家秦師叔的流言,便老實答:“那個姑娘啊,她問了我下山的路怎麽走。我以為是參加招徒大會的弟子,就讓她暫且去外門無垢峰那裏安心住下。”

  秦祁挑眉:“她走的哪條路?”

  弟子略微有些疑惑:“就……就平常我們走的那條啊。”

  秦祁氣笑了:“那條七扭八歪的路沒人領著也不怕人被狼叼走了?”

  ……什麽?靈山上有狼嗎?不過有沒有狼他不知道,反正搖光長老你養的烏鴉是挺凶的。

  弟子想了想,為了自己能好好巡夜不被折騰,這話到底沒說出口,然後這位弟子就看秦祁往前追去了。

  平常新來的弟子都免不了被他那烏鴉啄的腦仁疼,可是大家礙於這烏鴉是秦祁的心頭肉,也不敢計較。

  可是秦長老這意思是……

  巡夜弟子似乎也明白了什麽。

  而此時,沈扶月正好和隱匿在林間一隻烏鴉對上了目光。

  沈扶月:……

  這扁毛畜生囂張慣了,當即撲棱著翅膀俯衝,朝著沈扶月啄來。

  除了那隻一眨眼就不知道溜哪裏給她惹禍的小狐狸,沈扶月這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那麽熱情的生物。

  但是鑒於那尖嘴利牙的不太像是來求愛撫的,沈扶月眼疾手快的把鉗住這烏鴉的喙,反手把它扔出去了。

  那烏鴉活了半輩子,第一次見這麽膽大包天的凡人,翻了兩個跟頭才想起來自己會飛,忙撲棱著翅膀對這不識好歹的人罵罵咧咧的叫喚。

  知道這畜生肯定不開心,但是就算它把嗓子叫喚得冒煙,沈扶月又聽不懂。既然聽不懂,沈扶月就眼觀鼻鼻觀心的繼續走。

  烏鴉被這人氣得炸毛,張嘴嘶啞的叫了一聲。

  沈扶月覺得這一聲太過淒厲了,下意識的看去,隻見燈火照不到的地方,亮起了一雙又一雙的鳥瞳。

  合著這畜生那麽囂張,是因為還有幫手!

  沈扶月後退兩步,眼角看到前麵似乎有人提著燈籠過來,打定注意,往那裏跑去。

  鴉群似乎看透了沈扶月的想法,一隻一隻如離弦之箭一樣,從四麵八方朝沈扶月撲來。那尖利的喙竟然能如鈍刀一樣,挨到哪疼哪。

  沈扶月隻得抬手遮住臉和脖頸,快步跑著。

  正當她狼狽至極之時,忽有一喝聲從遠方來,烏鴉群似乎又一瞬停滯,立刻散去,宛若何事都沒發生。

  “你沒事吧?”

  頭頂傳來略略急切的聲音,沈扶月睜眼,這才發現那群黑毛畜生已經散去,便放下手,皺眉看著來人。

  來人正是遲遲趕來的秦祁。

  不知道為什麽,這幅狼狽的樣子被秦祁看到,她就有一種特別煩躁的感覺。但總歸是他斥退了那群烏鴉,沈扶月是得好好感謝:“謝謝。”

  沈扶月聲音其實偏向軟糯,隻是平素說話太少語氣臉色都太淡漠,才顯得清冷。但是剛剛被一群烏鴉蹂躪過,沈扶月的嗓音帶了厚重的鼻音,像是……被欺負狠了。

  秦祁一滯,心說這姑娘不會是哭了吧。隨即他微微低頭看沈扶月,想看看這個“又傲又獨”的姑娘到底有沒有哭。

  但是美人輕泣梨花帶雨秦祁是沒看見,他隻看到沈扶月山根到鼻翼處一根細卻深的血痕。

  如大雪之中的一線嫣紅,足夠醒目,足夠刺激人。

  這群烏鴉是得治治了。

  秦祁抬眼掃了掃隱匿在林子裏一群瞬間乖巧的烏鴉:“反了你們了。”

  沈扶月這才遲鈍的感覺到臉上的疼,抬手一摸,借著不遠處的燈光能看到半指都是緋紅。沈扶月抬袖遮著傷口,道:“夜深露重,先告辭了。”

  秦祁挑眉:“等等,往哪去?”

  “無垢峰。”

  秦祁看沈扶月這幅水火不進的模樣,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無力敢,抬抬下巴道:“行了,就你那小短腿,去到天就該亮了。準你先在鏡雲居借住一晚。”

  沈扶月抬頭,似乎要反駁秦祁的話。

  秦祁搶先開口:“別以為去到無垢峰就能睡了,你還得去領褥子。怎麽著也得忙活兩個時辰。”

  沈扶月沉默,秦祁看出來她態度有所軟化,轉身便慢悠悠的走了。

  沈扶月猶豫半晌,還是跟了上去。

  小道的燈盞拉長兩人的身影,一前一後,又相疊大半,在旁邊影影綽綽的葉影襯托下,竟然有幾分生死相依的感覺。

  秦祁一路隻管走自己的,也不回頭,沈扶月便能放肆的打量這個人。程以對她說過,靈山有一個我行我素的“瘋子”,不好相處,想來說的就是他。

  可是不好相處嗎?也不見得吧。

  沈扶月也覺得自己對秦祁的態度過於尖銳了,但是秦祁此行,明顯是來尋自己的。

  這個認知讓沈扶月有點茫然失措,像是習慣了獨行的野貓,忽然遇到了一隻承載著溫暖的手。

  還有那熏香,那宛若刻入骨的熟悉感。

  “你今晚歇在這,夜深了要是敢亂跑我就把你腿打斷然後扔後山裏喂狼去。”

  正想著,秦祁的話從頭頂傳來,沈扶月瞬間回神,皺著眉點頭。

  秦祁看沈扶月這時還不忘用袖口掩著臉上傷口,別扭道:“你……把袖子拿下來,捂出炎症了怎麽辦。本來就長得挺醜,也沒看你,拿下來。”

  沈扶月無語,想了許久,才懟道:“眼睛有病就拿去治,拖著反而好不了。”

  秦祁:……

  瞎關心,人又不領情!

  不過秦祁確實猜錯了,沈扶月遮著傷口,隻是為了不讓血珠無意之中落在地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