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還有一點可能和你講的殺人凶手有關係,在你和西撒先生回到了房間後,派蒙先生曾經到了我的房間要過大量巴比妥,說是有乘客被驚嚇到了,需要鎮定劑,可是他取走的量足以使一頭牛在睡夢中死去."

  約瑟的語氣中透露出一絲猶豫,然後立馬為自己辯解道:"當時我隻顧著安撫老婆孩子了,也沒管他取走了多少."

  巴比妥?

  腦海中的藍色光幕浮現出相關的資料,十九世紀流行的麻醉劑,良好的催眠藥,以及毒品的最佳替代品,殺人於無形的凶險武器,注射過量可以導致肝髒大衰竭.後來由於危險難以把控而被廢棄.

  "這麽危險的藥物難道沒有嚴格的管控嗎?你就沒有想過要是有人拿這些巴比妥去害人怎麽辦?"

  語調高了一份,任瞳揉了揉太陽穴,心裏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焦躁又升騰起來.

  能毒死一頭牛的劑量,說是要給乘客使用,頭皮發麻的念頭使得身體一寒,誰知道這些藥物會流向何方,在某個夜晚奪走誰的生命.

  純白的泡沫就像深夜裏的定時炸彈,說不定會在哪個人的身體裏突然爆發.

  我以為派蒙先生真的是拿藥去治療乘客的,過去也經常有水手私下裏問我買鎮定劑和麻醉劑來著,都沒有出過問題的,船長也默許了我的做法,隻要在申報時做個手腳就......

  話音在此處突然停頓,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的約瑟囁嚅著擠出了最後幾個字眼"現在經濟不怎麽好,我老婆又失去了工作,全家人就靠我養活了,我賺點錢不容易."

  "所以你就在船上把藥物當作毒品販賣嗎?"憤怒的心情突然被澆了一層燃燒油,突然提高的聲音似乎是驚嚇到了約瑟的女兒,稚童的哭聲和女人的安慰不知怎麽的擊碎了任瞳的怒火.

  "對不起,但我沒辦法."約瑟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就像埋到土裏一樣低不可聞,聲音裏明顯帶著一絲愧疚,整個人顯現出疲憊的姿態.

  接下來是長久的沉寂.

  有些事你沒有經曆過,所以不要妄加指責.不知從哪兒聽來的話此刻浮現在腦海中,像是一根刺一樣帶來陣痛.

  回想起了自己剛剛來到這個混亂點的時候,站在窗前看人來人往,是不是也自動忽略了那些沿街乞討的老人和成群結隊的流浪孩童,是不是隻顧著觀看鴿子啄食富人撒下來的玉米片,而忽略了教堂門口麵黃肌瘦的工人.

  所謂的地球生活,就像自己在空間站裏所設想的,似乎不是那麽美好.

  "告訴我巴比妥的品牌和包裝,或許我還能做出一點補救."平複下心情,任瞳盡可能想出能補救的方法.

  "製藥公司是美國環球聯合製藥,商標的圖案是和平鴿,包裝是標準的藍色廣口瓶,瓶子裏是白色的粉末,一瓶子裏有十克粉末,都是高度提純的巴比妥,一克就可以致人於死地,救救孩子,我女兒還小,她應該還有光明的前途."

  拾起地上的鐵片,按原樣裝回牆上,隔斷了約瑟哆哆嗦嗦的祈禱聲,任瞳心裏泛起不知名的苦楚:

  要是你的女兒知道自己父親曾經販賣過毒品,她會怎麽想?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是陌生而冷漠的嗓音:阿羅納克斯先生,船長邀請您參加關於昨天事件的報告會,在船上的報告廳,我帶您去吧."

  "好的,我來了."環顧四周,把自己的日記本塞到了櫃子的夾層裏,確認房間裏沒有什麽可以留下把柄的東西後,任瞳打開了門.

  上午的陽光從寶石般的海水上反射到欄杆上,使得整個欄杆呈現出從未有過的微亮銀色,地板上堆著的繩索在陽光下變得十分幹燥,像是水手粗壯有力的臂膀.

  旁邊站著一位自己從未見過的士官,肩章明顯比普通士兵要高一級,右肩背著一支發亮的長槍,並且還配了一支手槍,表情嚴肅,見到任瞳後點了點頭"阿羅納克斯先生,我這就帶您去,船長的報告馬上就要開始了."

  旁邊傳來窗簾拉上的聲音,偏過頭去,許多房間裏還有人在走動著,不僅如此,甲板上的人也非常少,除了幾個水手在做日常的保養工作,整艘船呈現出一

  種航行放慢的趨勢,許多遠洋航行的鳥兒擠滿了一處欄杆,在沒有人的地方探頭探腦,啄食著鋼板縫隙裏的食物碎屑.

  "這次報告不是麵向所有船上人員的嗎,我看還有好多人在房間裏沒有出來?"任瞳裝作不經意的問道.

  "由於此次船上瘟疫比較危險,所以船長將所有人員分為九個批次,您看到的房間裏的人,可能是上一批次或者是下一批次的."士官耐心的解釋道.

  "瘟疫?"任瞳混亂了一下,船長竟然要把這詞死亡事件解釋成瘟疫!?詫異的眼神看向帶路的士官.

  士官隻當他是驚異於瘟疫的突然發生,歎了口氣,接著說道"您先進去吧,船長會跟您解釋的."

  轉過幾個彎後,在船體的內部,光線透過幾個大舷窗,照亮了房間裏的一切,房間裏的椅子間隔開了一定距離,空間裏充滿了消毒水的味道,混雜著不知名香料的燃燒,船長和一個穿著醫師白色袍子的人站在報告廳前麵,旁邊的椅子上稀稀落落坐了幾個人,大多是參與航行的研究人員.

  在房間內,光於暗相交的地方,燃燒的香料上飄起紫色的煙霧,很快的消融進空氣,化作虛無.

  左手邊是那位胖胖的健談先生史密斯羅吉爾,不遠處的西撒臉色蒼白的朝自己打了個招呼,看起來還沒有擺脫昨晚的陰影,坐在最前方的那位希爾特主教先生滿臉堆笑,不知道在和船長說著什麽.

  以及讓任瞳感到意外的一個人,道格拉斯,他站在船長身後,雖然臉色好了許多,但整個人似乎還是處於一種恍惚的狀態.麵對希爾特的恭維隻能渾渾噩噩的點頭.

  雖然看上去有點像提線木偶,但的確比前幾天好了許多.

  看來所謂的心理醫生並沒有傷害他,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治療了他.

  不對!!!任瞳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道格拉斯根本就沒有如何心理疾病,他根本就不需要什麽治療.

  那個心理醫生究竟對道格拉斯做了什麽?

  在任瞳的注視中,偶爾道格拉斯顯現出痛苦的跡象,用手不停搓揉著太陽穴,處於崩潰的邊緣,看到他這副摸樣,白袍醫師說了什麽,任瞳隻看見嘴部的翕動,像是說了什麽單詞,道格拉斯很快的平複下來,臉上隻剩下了迷茫.

  他就是那位"心理醫生"嗎?

  似乎是注意到了任瞳的視線,那位白袍醫師轉了過來,白斑的發絲整齊的梳到腦後,鼻梁上架了一副金絲眼鏡,和善的朝任瞳笑了笑.

  看起來就像是一位大學教授,整個人身上充滿了儒雅的氣質.

  默不作聲的收回視線,裝作和周圍人打招呼的樣子,腦海裏卻在思考道格拉斯的異狀.

  看上去像是被控製了一般,不能保證道格拉斯的意識是清醒的,這個狀態下和他接觸明顯不是理智的決定,反而會給自己帶來問題.

  眼角的餘光中,那位心理醫生低下頭,似乎在整理衣物,看上去就是普通無害的中年人.

  陸陸續續有人走進了報告廳,各自隔了一段距離坐著.守門的士兵看見人員到齊就關上了門.很快整個房間就變得密不透風,在初夏的陽光照射下變得有點悶熱.

  甜膩的味道在房間內傳開,昨晚沒休息好的西撒,已經止不住的開始點頭,彷佛下一秒就要摔倒在地.

  任瞳抽了抽鼻子,心裏警惕了起來.這香料味,是不是太重了?

  微弱的警鍾從指尖傳到脊椎,所有的訊息都在瘋狂的向大腦報警

  調出自己的邏輯閉環,上麵的綠值已經是搖搖欲墜.

  香料有問題,任瞳果斷打開了赫爾莫斯的藍色界麵,清爽的感覺衝淡了入睡的欲望,毛骨悚然的感覺喚醒了遲鈍的五官,整個人這才從困意中掙脫出來.

  "赫爾莫斯,分析空氣中香料的成分."

  片刻過後腦海裏響起電子音"分析完成,房間內空氣中香料的組成有大麻,肉桂,茴香,其中大麻的成分遠超藥用劑量,已經達到了毒品的標準,可以麻木神經,嚴重者甚至可以產生幻覺.

  看著身旁搖搖欲墜的史密斯羅吉爾,任瞳心中湧出一股寒意.

  看來船長就是要靠這種方法把事實扭曲成一場瘟疫.

  注意到那位白袍掃視的眼神,任瞳立即低下頭,模仿身邊的其他人,裝成一幅昏睡的模樣

  前方的船長結束了和主教希爾特的對話,看了看台下眾人的狀態,似乎很滿意,滿臉笑容的走上前,和昨晚相比簡直換了一個人,又變成了平常的那位和藹的霍伯斯先生.

  "想必大家都在為昨晚發生的事情感到害怕,現在我就來給大家一個解釋吧."船長的聲音帶上了幾分惋惜"昨天晚上迪奧.布蘭度先生以及恩裏克.普奇先生由於旅途的勞頓,身體情況急劇下降,染上了船上的烈性流行病,目前我們正在調查船上的傳染源,力求保障大家的生命安全,保障此次捕捉鯨魚行動成功."

  嗓音刻意的降低,刻意的擺出痛苦的低沉.

  停頓了一下,船長看了看台下的眾人,大部分人仍然是渾渾噩噩,處在清醒和昏睡的邊緣間,也有少部分人的眼中掙紮著出現一絲清明,但又很快沉淪.

  正想要繼續講下去,突然聽到了不合心意的聲音。

  船長朝下看去,任瞳臉上呈現出強烈的悲傷,整個人哪怕處在睡過去的前一秒,也依然深深的皺起了眉頭,眼角似乎有些濕潤.

  他壓抑著哭腔問道:船長先生,您說的很對,我們都為迪奧和恩裏克先生的逝世感到悲傷,十幾天內的交談中,我們已經結成了深厚的友誼,不知道我們是否能瞻仰一下他們的遺容,送他們最後一程."

  突然的問題似乎打斷了船長的思路,灰黑色的眼眸裏閃過一絲暴躁,額頭上爆出一根青筋,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答.

  房間內一時陷入了靜默的停滯,不少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迷迷糊糊的抬起頭,似乎馬上就要醒過來.

  船長身後的白袍醫師注意到了任瞳,眉毛深深的皺起,緊緊的盯著任瞳,詫異著任瞳怎麽還沒有睡過去,本來片刻就可以完成的報告,被任瞳這一攪和,立刻變得麻煩起來.

  低聲在船長耳旁說了幾句,船長立刻從暴躁的狀態中退出來,找到了什麽理由,繼續溫和的說道"由於流行病的危害過大,船上的工作人員正在對屍體進行必要的消毒,是不允許除工作人員之外的人接觸屍體的,當然,你們可以參加幾天後兩位先生的葬禮,我相信每個人都可以送他們最後一程."

  船長鄭重的輕撫胸口,說出的話也帶著濃濃的悲傷.

  "各位還有什麽問題嗎?"以船長的視角看去,任瞳終究是沒有擺脫香料的控製,整個人癱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渾噩的呆滯.

  "如果沒有問題的話,今天的報告到此結束,大家馬上就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息,我們大概還有一個星期就可以到達本次航行的中轉站,南美的寶石,科隆群島,請大家享受這次航行

  另外,為提高大家的抵抗力,船上的醫生製作了一批藥丸給大家,藥丸每天提供三顆,希望大家在每一頓飯後按時服用,今天的藥丸現在就提供給大家,請大家回房後服用."

  話音剛落,幾個捧著盤子的侍者走到座位間分發藥丸,白色的小球散發著誘人的清香

  任瞳留了個心眼,把藥丸放在衣服口袋裏藏好,等回到房間後讓赫爾莫斯檢驗一下藥丸的成分,如果沒猜錯的話,為了進一步控製船上人員的精神狀態,藥丸裏麵應該含有派蒙取走的巴比妥.

  水手們打開了房門,新鮮的空氣灌湧而入,立刻衝淡了房間內甜膩的煙霧,許多人如夢初醒,拿著手上的藥丸不知所措的回到房間,腦海裏依舊很是遲鈍,迷迷糊糊間隻記得流行病,以及吞服藥丸.

  任瞳走出報告廳,拉住了精神狀態恍惚的西撒,低聲說了一句"如果你信得過我,就不要服用藥丸."

  西撒遲鈍的精神似乎清醒了一下,眼中嚴肅的任瞳讓他找回了一絲清明,聯想到船長昨夜的隱瞞,立即反應過來,吃驚的問道"藥丸有問題?"

  任瞳看向報告廳內還沒有離開的船長和心理醫生,眼神閃過一絲寒意,做出了回答:是的,很有問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