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觀江樓上玉壁連(一)
作者:曾鄫      更新:2020-05-19 13:02      字數:2451
  龍江鎮在金陵城神策門和金川門之間,挨著大江,東邊就是古渡口燕子磯。前周偏安金陵時,大肆擴建金陵城,需要許多木材,為了方便轉運保存,挖通了一條上新河,取名龍江,與大江交匯的地方便匯聚成了一鎮,名作龍江鎮。兩三百年過去,這裏已經成為金陵門戶,江津要鎮。

  這裏商鋪林立,貨品堆積如山,川蜀湖廣直下、三吳閩海逆上的船隻都會交匯在這裏,買賣轉運。這裏也有一處號稱江南第一大的驛站,龍江驛館。驛館裏更有一座高樓,正麵大江,右鄰燕子磯,左臨觀音山,是金陵一處名勝,名叫觀江樓。

  這天下午,驛館門前馬嘶人叫,人群逐漸散去。用過午宴的南直隸達官顯貴們紛紛坐了馬車,前呼後擁地離去了。

  劉玄揉了揉眉頭,輕輕甩了甩沉重的頭。

  孫傳嗣走了進來,見到劉玄這個模樣,不由問道:“大人,需要休息下嗎?”

  “不必了,叫人打盆冷水來就好。”

  “還是用溫水吧。現在已近臘月,天寒地凍,萬一受了寒氣,就不妙了。大人,京師還離著遠呢。”

  “是啊,京師還離得遠啊,我們轉交了部分犯官,還有部分要押解去京啊。”

  孫傳嗣叫驛卒打來一盆溫水,端了過去。劉玄謝了一聲,就著水洗了一把臉,頓時覺得清醒解乏了許多。

  覺得輕鬆許多的劉玄招呼孫傳嗣坐下,開口道:“傳嗣,你要是留在杭州就好了。你的恩主胡伯恩胡大人丁憂守製期滿,轉到兩浙任臬台,你要是留在杭州,胡大人正缺人手,說不得正好委你重任。”

  “胡大人精通刑律,手下能吏幹將多如牛毛,一時還用不到下官。”說到這裏,孫傳嗣湊過頭來,低聲道,“胡大人一堆的門生故吏,翹首企盼,終於等得胡大人起複,個個爭先恐後,胡大人保奏的折子都擠不下了。且下官已經轉到沿海道,再擠進去占名額,會引起公憤的。”

  聽孫傳嗣說道有趣,劉玄不由笑了。他知道孫傳嗣雖得胡伯恩器重提攜,卻遭同僚們嫉恨。一半路出家的武夫,居然眼看著要爬到他們前頭去了,如何不惱?胡大人丁憂期間,孫傳嗣要不是因為這些同僚們暗中排擠,怎麽會被發到劉玄手下做事?

  現在孫傳嗣算是跳出來,怎麽願意再跳回去那個泥坑裏廝混受罪呢?再說了,劉玄少年得意,又有根腳,前途隻怕要遠勝已經五旬的胡伯恩胡大人。孫傳嗣怎麽會舍了這裏,去奔那邊呢?

  兩人話語微微一點,各自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隨即轉到其它話題上了。

  “大人,胡大人丁憂前可是刑部右侍郎,這守製期滿起複了怎麽被轉到兩浙做臬台了?不僅是從京官轉到地方,品階還低了一兩級。還有這般規矩?”

  “這是國朝慣例,前周就是這樣。內外丁艱都是二十七個月,總不把位置空在那裏一直等吧。一旦委了他人,守製期滿回來又不能趕人家走了,所以隻能遇缺優補。胡大人官階沒變,還是正四品,你看明發的三省同奉聖旨裏,胡大人是行提點兩浙刑獄按察使事,以高階任低職才叫行。”

  “哦,”孫傳嗣應了一聲,聽完劉玄的解釋,才明白這朝廷的規矩還是挺複雜繁瑣的,或許隻有劉玄這等官宦軍將出身的,才搞得清楚,自己卻是有的學。

  “四郎,薛老爺舉家來拜見,現被引到外院觀江樓去了。”

  “好,我馬上就去。”

  觀江樓一樓裏坐著薛規和薛蟠,劉玄上前見了禮,薛規還算正常,薛蟠卻是一臉的悶悶不樂。

  “世叔,蟠哥兒這是怎麽了?”

  “他啊,差點惹出彌天大禍來。”薛規答道,將馮淵致死案簡要說了一通。

  劉玄聽了後,略加思量道:“這賈雨村倒是頗會鑽營,隻是這兩浙彌天大坑,他也敢跳進去?”

  “隻要有功名利祿,火中取栗又算什麽,這賈雨村連老虎尾巴,蛟龍須子都能去剪了來。”薛規笑著說道。

  “哈哈,世叔說得是。隻是這兩浙這盤棋,我們幾個都是卒子而已,一切盡在聖上帷幄中,就連我的恩師,隻怕也僅能當個士,擺個相。”

  “四郎說得通透,無妨,無妨。我薛家沒把柄落在他手裏,不必懷懼。且鬆江州那邊,我的故友楚孝年在那裏做知州,夠用了。”

  “世叔這麽一說,小侄就心裏有數了。”

  “四郎,還有一事。”

  “世叔但請說。”

  “我想讓蟠哥兒跟在四郎跟前聽用一兩年,好好曆練一回。”

  “此事小侄義不容辭。隻是世叔這話要是早半年說就好了,要不然這次保奏的折子裏能列上蟠哥兒的名字了。”

  “可不是,老爺早讓我跟著四郎,這回保奏敘功,說不得能賞個**品烏紗戴戴。”

  “哼,當初是誰一會說肚子痛,一會說腳抽筋,隔兩日又說燥浮虛亢,無緣無故流鼻血,見天在太太跟前抹眼淚裝可憐,編著各種法子往返金陵、揚州,就是不願去兩浙找四郎。虧你找哪家郎中問的詞,也不管對不對症,就拿來糊弄人。”

  “老爺,那會子兒子確實有病。”薛蟠直著脖子說道。

  “不管你有病無病,這回定要跟了四郎去。”薛規毫不客氣地說道,沒等薛蟠反駁,繼續說道:“我帶了些禮品,一是給四郎的,二是托著帶給賈府、王府的,你去找四郎長隨振哥兒,清點交接了。”

  把嘟嘟囔囔的薛蟠支走,薛規轉向劉玄,滿懷歉意道:“四郎,真是慚愧啊。這個逆子,總是這般不省心。原本還想著慢慢調正他,卻不想一疏忽就差點惹下大禍來。而今還好,有我在跟前盯著,多少能約束得住他。等過幾年,寶釵過了你家門,我又撒手了,就太太那個脾性,還不得把金陵城給倒了過來,到時候徒給四郎你們添禍害了。”

  “還不如趁早把他送到四郎跟前,打也好,罵也好,隻求讓他知道輕重急緩,不要再沒頭沒腦的。這世道,善惡難明,聰明人好,愚鈍人也罷,總有去路,唯獨那些不識好歹的睜眼瞎,早晚都是死路一條。”

  劉玄明白薛規的意思,點頭道:“小侄知道了,定會好生管教蟠哥兒,如果遇到合適的女家,就稟於世叔。”

  “四郎能明我心思就好。我這逆子,畏威而不懷德,請四郎幫找個心正卻手段厲害的良配降住這廝。”

  “小侄記住了。”

  “那就好,對了,寶釵給你做了幾身衣服,這次帶來了,你上去二樓看看,合不合身,要不要改改。”

  “好的世叔,小侄這就上去。”

  現在國朝還秉承著前唐周遺風,婚配男女隻要有長輩陪同,還是能見麵的。

  薛規目送著劉玄上了樓梯,撫著胡須,坐在那裏不知想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