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前方。

  楊侗麵若冰霜，站在那裏，上下散發著戾氣，聽到段定明的話，回頭對王大伴道：“那混賬東西叫你呢，沒聽見？”

  王大伴覺得顏麵無光，跟著皇帝微服私訪，竟碰到這檔子爛事。

  馬上走過去。

  “本公公也想知道，誰給襄垣公府的膽子，隨便跑出來一個世家子，都敢跟北鎮撫司叫板？更敢阻攔北鎮撫司辦事？”王大伴走過去，雖是下人打扮，但那種陰柔氣卻掩蓋不住。

  段定明想發怒。

  什麽叫隨便跑出來一個世家子？本公子乃是襄垣公府嫡長孫，將來必定襲封襄垣公的爵位，旁人見到自己，誰敢不稱呼一聲‘小公爺’？活膩歪了？

  轉頭發現王大伴的氣質與常人不同，不禁心裏咯噔一聲響。

  “你是何人？”段定明捉摸不定。

  又看到王大伴腰間的玉佩，竟是皇室之物，除了皇親國戚，或者被皇帝破例賞賜，否則外人絕無可能擁有。

  頓時覺得不妙。

  “本公子是襄垣公府的嫡長孫，正在處理家事，無關人等，還是莫要插手，免得引起誤會。”段定明道，語氣已沒有方才那般囂張。

  “嗬嗬。”

  王大伴冷笑了一下。

  “一個小輩，還沒襲封爵位，就敢這般囂張，若真個兒襲封了，不得大膽到淩駕於國法之上？今日之事，別說你一個嫡長孫，便是段達親自來了，也不敢這般放肆！”

  段定明瞳孔收縮。

  自稱本公公？還敢直呼祖父之名？難道是北鎮撫司的王大伴？

  “你，你是王公公？”段定明臉色陰晴不定。

  沒辦法，他雖是襄垣公府的嫡長孫，但並無官身，認識的朝臣，其實屈指可數，更別說王大伴這種神出鬼沒的宦官了，猜測可能踢到鐵板，便想私了。

  再看一眼王大伴身後不遠處，一少年麵色陰冷，周圍人以其為中心，雖盡量掩飾了，但不可避免的透露出恭敬之態。

  聯想到新皇年紀與之相仿……

  那少年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不禁瞳孔猛地收縮，僵立當場。

  這哪是踢到鐵板了？這分明是踢到鋼板了！

  反觀王大伴，怎會私了？

  不說段定明剛剛狠狠落了北鎮撫司的麵子，僅憑這件事，王大伴都不會答應私了，更別說楊侗在看著，他若處理的讓楊侗不滿意，這北鎮撫司指揮使的位子，他也沒臉再坐下去。

  “本公公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北鎮撫司奉旨辦事，一個小小的襄垣公府嫡長孫都敢阻攔？”王大伴麵色陰冷，轉頭對幾名小太監道：“都押進大獄，沒有本公公的話，誰來了都不能見！”

  “是！”

  幾名小太監剛吃了癟，這會兒有頂頭上司撐腰，自然沒有客氣，三下五除二將段定明綁了，後者連連妥協，但王大伴嫌他聒噪，一腳踹在段定明臉上，馬上有幾顆牙齒帶著鮮血飆飛

  再看段定明，竟直接昏死了過去。

  待得處理完此間事，眾人也都散去了，王大伴回頭一看，發現楊侗早已離開，一名小太監指指不遠處的酒樓，二樓隱約有一桌，一樓已被清場，幾十人隱在暗中保護，王大伴一眼認出來是左右備身府的侍衛。

  馬上小跑進去。

  “陛下，奴婢有罪，奴婢萬死。”才上二樓，王大伴直接跪地。

  四周針落可聞。

  靠窗的一張桌子上，酒菜豐富，楊侗卻沒看一眼，一張紙鋪在桌邊，楊侗右手壓在上麵，有頻率地敲擊，臉上，陰暗不定。

  蘇威幾人立在旁邊，大氣不敢出。

  王大伴再次叩首：“陛下，奴婢有罪，請陛下懲治。”

  依舊寂靜。

  一會兒。

  楊侗終於開口，卻是道：“王大伴，你可知曉，你錯在何處？”

  語氣略顯冷漠。

  王大伴額頭都磕出血了，回道：“陛下，北鎮撫司是您專門籌建的，如同天子親軍，若北鎮撫司落了麵子，則相當於陛下落了麵子。奴婢身為北鎮撫司指揮使，其罪難逃，奴婢該死，請陛下治罪！”

  “哼！”

  楊侗冷哼，忽地將那張紙揉成團，砸在王大伴的腦袋上。

  “混賬東西！若僅僅是丟了麵子，朕會直接當個屁放了！但朕想問一句，你王大伴是不是被豬油蒙了心？隻會盯著錢看？隻會一門心思撈錢？你可記得朕跟你說過，北鎮撫司不光負責向胡商收繳錢糧，更是朕的耳目？東都但凡大小事情都要盯著，發現異常要隨時向朕匯報？”

  “現在睜大你的狗眼看看，東都糧價恐怖到了何種程度？”

  楊侗不得不震怒。

  方才段定明落北鎮撫司麵子，楊侗連親自插手的意思都沒有，他相信王大伴能處理好，見旁邊有幾家糧鋪，便走進去隨意看了看，也和外麵的百姓隨意聊了聊。

  這不聊還好，聊過之後，楊侗心驚膽寒。

  因為東都的糧價，已經到了一個極其恐怖的程度，但北鎮撫司從未上報！先前用來平抑糧價的一百萬斤糧食，也是轉手到了各大糧商手裏，在市麵上連個浪花都沒翻起來。

  此事北鎮撫司同樣沒有察覺！

  在楊侗看來，一百萬斤糧食投向市麵，糧價依舊反常，就算是個傻子都能發覺不妥吧？

  北鎮撫司難道隻會收錢？

  楊侗曾不止一次提醒過王大伴，除了負責收糧，北鎮撫司更是皇帝的耳目！

  這混賬東西看來當成了耳邊風？

  那張紙，是方才統計的糧價，王大伴隻看一眼，便全身發寒，知曉北鎮撫司出了天大的紕漏，楊侗沒有直接砍死他，是念及舊情。

  “陛下，奴婢該死！”王大伴一下子像被抽掉了全身的力氣。

  楊侗臉色黑的嚇人，仿佛要滴出水來一般。

  “滾起來。”

  卻見王大伴跪地不起，便真動了殺心。

  “朕的話，你敢當成耳邊風？”楊侗殺機凜然。

  蘇威忙勸和：“王公公，快起來，陛下留你一命，肯定還有用處，你莫真的惹惱了陛下。”

  王大伴馬上起身，深深地彎著腰，不敢抬頭。

  楊侗像是要擇人而噬，一字一句道：“先前，朕拿出足足一百萬斤糧食平抑糧價，卻連個浪花都沒翻起來！朕很奇怪，是誰喪心病狂到在發國難財？東都餓死那麽多百姓，朕每每想來痛心不已，難道他們沒有一點憐憫之心？非要看著無數百姓餓死才暢快？”

  “王大伴，你的狗頭，朕先留著！”

  “朕給你一天時間，若查不出個所以然來，明天一早，你自己掛到應天門上，向洛陽百姓謝罪！”

  “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