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心事
作者:湖樵散人      更新:2020-03-05 08:28      字數:3653
  第一百一十九章

  心事

  人分三六九等是自古以來的規矩,即使石斌討厭這種區分,但也必須接受,若是沒點威嚴也難籠絡人心,就更不必說其他。但正因為地位高了,能說知心話的人就少了,所有人都明白“高處不勝寒”。

  又是一個晨會之上,眾人都在各自匯報前日的工作進程和今日將要完成的事情。也許是剛剛當了父親,一切工作又都順利,讓石斌有一種成就感,這多少也是成家立業了。

  必須承認枕頭風是非常厲害的,討論到城內民生問題時,石斌立刻就想起了賈玲這幾日一直詢問的孤兒問題,於是他便向劉縣丞問道:“劉縣丞,最近城裏這些孤兒照顧得如何。”

  “還不錯,那些孤兒由些閑來無事的婦人看管,足夠大的就去給有錢人家放牛、打工,太小的就吃大人您發的救濟。那些村婦因為這也能混到一頓幹的不少人都想進來。”

  足夠大的孩子通過勞動賺口飯吃應該還能保證不出事,這太小的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若是僅靠吃救濟就容易出問題。於是他便細問道:“劉縣丞,咱們這具體是靠什麽來救濟那些難民呢?”

  劉縣丞聽後立刻說道:“大人,咱們的救濟還不錯,一天兩碗粥和一兩鹹菜,大概十來天有碗豬肉湯喝。”唯恐石斌愛心泛濫又立刻笑著道:“大人,城中百姓無一不稱讚您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自您來之後這湘潭縣就沒有人餓死了。”

  當然知道這是誇大其詞,不過能有這麽個結果估計是他最大的能力了。但他是個稍帶完美主義傾向的人,還是嚐試性的詢問了劉縣丞和王三能否對這賑濟方麵多花點功夫。

  王三和劉縣丞的回答當然是生硬的——不能也不會允許石斌如此不顧大局。這次的嚐試算是失敗,但他也不能責怪任何人,隻能怪自己實力不夠強大,規劃不夠完美。

  回到書房之中,賈玲如同聞到魚腥味的饞貓,立刻從閨房跑了過來,詢問起那些孤兒救濟的問題。答案自然是不盡如人意,為防自己這有些刁蠻又正在坐月子的妻子太過激動傷了身體,他便隻能委婉的表示目前資金不足,不過已經定下了計劃,等一切準備就緒就可以顧全城裏所以的孤兒了。

  賈玲已經當了母親,性情更加沉穩了些,對此並未生氣,不過卻練出了另一門絕技:閉口不言,視若不見。

  晨會之中已經問了這些,卻被倆下屬給硬生生的駁了回來,這是他從來沒遇到過的,心中早就有了些溫火。如今家中嬌妻見自己未能將事情辦成也生他的氣,讓他有了深深的挫敗感,好心辦事,卻落個兩麵受氣。他此時當然不能發火,但沒人喜歡受人白眼,被人晾著,於是弄了個讓自己舒坦的遁術,表示還有緊急公務就不陪賈玲。

  其實壓根就沒去處理公務,而是換了套衣服跑去城外散步了,算是給自己這個被權力栓住的人放放風。

  恰好碰到了要進城給他那馬場接糧草的趙剛和布日古德,石斌立刻迎上去與他們聊了起來。

  孩子出生大喜,三人見麵當然是非常高興,趙剛仍舊那麽剛猛威武,說起話來如同擊鼓。布日古德雖然沒趙剛那麽莽撞卻是比較的直爽。

  趙剛開口沒幾句便口無遮攔,幾乎無所不言。而布日古德雖然是蒙古人,應該更不在乎這些,但畢竟是外人必須收斂,故而不但自己隻是唯唯諾諾的應應聲並不說什麽,還一個勁的蹭著趙剛要他慎言,免得犯忌。

  不久石斌便開始訴苦,表示自己想為民謀利弄個孤兒救濟所,結果財政資金不足,王三和劉縣丞不允,自己丟了麵子;回家又被賈玲給埋怨,但不想與她這剛剛生產完在坐月子的產婦爭執,這才跑出來散步。

  聞言,布日古德立刻臉色凝重,開始插嘴,表示與城中管糧官約定好了時間交接糧草,不能誤了時候,並開始扯起趙剛的腰帶。但趙剛這腦袋缺根弦的莽夫,恍若未覺,仍舊一個勁的表示自己支持賈玲,那些孩子的確太可憐,必須盡全力救助。不光要讓他們有吃的,而且要吃好來。

  趙剛是越說越來勁,最後還罵起王三和劉縣丞來,說他二人鐵石心腸,並表示哪天得空得找他們問罪。見趙剛越說越沒譜,擔心趙剛禍從口出連累自己,布日古德最後幹脆強行將趙剛拽進了城。當然明白其中緣由,石斌也並未阻攔,隻是感歎能交心的人越來越少。

  石斌突然想到,自己已經有了這種與眾兄弟越來越遠的感覺,那他們互相之間呢?他們和他們的鐵杆之間呢?想到這些,他才意識到這是一個不好的兆頭,一個不小心就會讓大家相互猜忌、離心離德,辛辛苦苦的努力全成一場空了。

  想著想著腳下一踏空,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走路居然崴了腳,這倒是讓官道上來往的行人側目,有幾個小女孩還捂著嘴遠遠的笑起來,這樣奇葩的場麵畢竟很少出現。

  身強體壯自然不會因為這麽一崴腳便動彈不得,輕輕按摩一番便又走了起來。好在這路邊有不少樹樁和石墩,他倒是走一段歇一段也算是順帶仔細觀賞了這湘潭城外的景色了。

  到了唐興寺所在的陶公山下,他有些實在邁不動腳步,便幹脆歇在山下與來往香客擺起龍門陣來,準備今晚就在唐興寺借宿一宿。

  日落西山,石斌便已經和幾個準備也在這唐興寺借宿的香客進了山門。那迎客的小沙彌見有香客前來自然非常高興,因為香客就是他們的飯票,多一個香客就多一張飯票。

  當石斌出了香油錢,正欲隨那小沙彌去吃齋飯時,卻被一位年長的僧人叫住,請他入了僧寮。

  在石斌看來這僧人有些意思,但他卻感覺從未見過那僧侶,那為何不請其他香客卻獨獨請了他?天庭飽滿,地闊方圓,眼睛清澈,眉心寬闊,他完全是一個正人君子的麵相,想著想著又飄飄忽忽起來。估計這老僧是“以貌取人”,如此一想石斌稍稍放了些心,但仍舊有些疑惑。

  未等石斌開口,那僧人先施禮道:“小僧弘覺,敢問施主貴姓?”

  “免貴,姓石,石頭的石。”石斌回禮道,“請問大師喚我過來所為何事?”

  “無甚要事,不過是觀施主戾氣偏重,想勸施主淡定而已。”那弘覺和尚笑著說道。

  戾氣偏重?淡定?戾氣重即暴戾之氣重,殺心重,他石斌也是當過潭州統領,殺過元人的將領,哪裏能沒點戾氣?如何又能淡定?

  轉念一想,這僧人是如何知道自己有戾氣的呢?崴了腳疼痛難忍發出的,或者是其他?於是石斌說道:“弘覺大師,有些戾氣很正常,誰無戾氣?何況我在山下崴了腳,腳踝如今疼痛難忍,戾氣豈能不重,如何淡定?”

  那弘覺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說謊話的孩童,這種感覺很不好,讓這位很少受憋的縣令大人心中起火,若非身份所限他必然訓斥弘覺不知尊卑禮儀。

  但弘覺卻無視石斌的橫眉怒目,仍舊微笑的看著他。待石斌忍無可忍準備擺出身份大聲訓斥弘覺的無禮時,此時弘覺卻開口了:“石施主怒火燒心,恐怕並非腳踝之疼痛,亦非貧僧目光之刺痛,而是別有它痛。”

  聽到這些話石斌並未感到奇怪,僧人必須會的就是相麵,這也算是他們的一個飯碗。不過既然為人看破,他也不遮遮掩掩,幹脆笑著問道:“大師既然有如此慧眼,不知我這心火如何消除?”

  無論是誰,在幫人解決的問題的時候都沒有直接就告訴答案的,多少要做點必要的修飾,否則讓人覺得太沒水平。

  “人生結交在終始,莫為升沉中途分。”那弘覺也不解釋,隻是閉著眼睛輕輕的念了唐代詩人賀蘭進明《行路難》中的一句詩。

  這句詩倒是很合自己如今的心境,的確是一劑良藥。見那弘覺的確有些本事,並非隻知裝神弄鬼的銀樣鑞槍頭,他便與其聊了起來。

  當然不會將自己的身份說出,並將事情說反來。表示自己兄弟發達了,他也跟著得了些好處,但二人卻交流少很多,言語之間再無法如從前一般輕鬆自如。

  “施主,有得必有失,若您能舍棄如今這些‘功名利祿’,您與那位施主定能恢複從前輕鬆自如的關係。貧僧與施主間便無此種關係,故而能對您做些許勸誡。”

  說完這些,弘覺便出了僧寮,示意石斌無需離開,不久便會有小沙彌送來齋飯。

  不到一刻鍾就有一個小沙彌送來了齋飯。不過卻沒立刻離開,而是站在一旁看著石斌吃飯,並不住的咽著口水。

  石斌其實很喜歡看小孩子這種天真可愛的模樣,便問道:“小家夥,想吃點嗎?”

  這話讓一旁的小沙彌興奮異常,但卻沒維持多久他的高興勁頭就沒了,隻能笑著表示自己非常謝謝石斌但卻不能吃。

  見他如此可憐,石斌表示請他吃而且不告訴他的師傅。對這些美食的欲望終於克服了對師傅的恐懼,他接過石斌的碗筷狼吞虎咽起來。估計是害怕為人所知,那小沙彌的筷子就沒停過,不久便將齋飯消滅殆盡。

  “小和尚,你叫什麽?”看著這仿佛餓死鬼投胎的小沙彌,石斌笑眯眯的問道。

  “施主,小僧法號弘本,是剛剛那位弘覺的師弟。”

  人都有好奇心,他便問弘本為何如此饑餓,弘本自然躊躇不言。石斌佯怒脅迫,表示若不說出為什麽則將吃齋飯的事情告訴他師傅。

  小沙彌並無多少心機,自然全部說了出來,並越說越多,苦水似乎倒不完。不過為了弘本好,石斌自然找借口將其哄了出去。

  躺在僧寮內的床上,石斌不住的想這這日發生的一切:趙剛的話語,布日古德的言行,弘覺的勸誡,弘本的苦水。讓他感覺一切都讓人無奈,但又理所當然。

  這麽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石斌便幹脆在這睡了個午覺,下午隻要按時會城辦公就是了。

  離開之時,那老僧又來送石斌,並笑著告訴石斌他臉上戾氣已經消散不少。

  這可讓石斌有些不信,睡一覺就消散不少戾氣?雖然的確感覺輕鬆不少,但並未感覺什麽太大的改變,至於戾氣就更別說了,純粹扯淡。

  “您這戾氣並非心中發出而是外界影響,您戾氣消散並非其它,而是不再糾結。”

  糾結?這倒是真的,剛剛起來時壓根就不記得孤兒院和那小沙彌的事情,是感覺不那麽沉重了。

  “還請施主記住,豁達之人才可成事。”未等石斌回話,那老僧就已經回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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