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長恨歌(十四)
作者:溫風      更新:2020-03-30 09:55      字數:3223
  一輛簡樸的紅漆馬車緩緩行進,前麵是幽州涿郡治下的方城,一座不大的安寧小城。

  李清掀開車簾看了看,很快鑽回車裏。她提前從冀州返回,穿著一條水綠長裙,妝容清麗,除去甲胄,遠離戰場,徹底做回女人的感覺舒服極了,所以不急著趕路。她在車中唯一的消遣便是看報紙,隻要是幽州治下,都有官府開辦的報亭,以及活躍在街頭巷尾的報童。李清走一路,就買一期最新的報紙,今天的報紙讓她看到了很多東西。

  主要版麵刊載的是,林寧上書朝廷,請求分割幽州,並在遼東、朝鮮設立新的州部。幽州以遼西郡為分界,西部析分代郡、上穀郡、漁陽郡、廣陽郡、涿郡、右北平郡、遼西郡、範陽郡,共八郡,組成新的幽州,治薊城,林寧仍領幽州牧;東部析分遼東屬國、遼東郡、玄菟郡、樂浪郡、扶餘郡、肅慎郡,計一國五郡,其中扶餘、肅慎二郡囊括了後世黑龍江、吉林、內蒙古的一部分,隻是名義上擁有,建遼州,治奉天,由沮授出任遼州刺史;南部析分臨屯郡、真番郡、帶方郡、三韓郡,計四郡,範圍囊括朝鮮半島大部分,這個就更虛了,“領土”多數為聲稱,實際控製的不過一小部分,建朝州,治平壤,由徐庶出任朝州刺史。

  李清看著看著就笑出了聲,因為接下來林寧還建議在塞外設立州部,將萬裏大漠並入大漢版圖。在衛將軍的構想裏,塞北建四大州部,最遠的抵達北海(貝加爾湖),以牢牢控製草原,避免此消彼長,一個草原勢力倒下,馬上又有新的勢力填補空白。即沿長城從東至西依次置蒙、信、撫、厲四州,林寧連郡區都規劃好了,蒙州分文治郡、會寧郡、清化郡、東寧郡、西寧郡、蒙郡,計六郡,治致遠;信州分武清郡、鮮卑郡、烏桓郡、延慶郡、密雲郡,計五郡,治綏遠;撫州分宣武郡、崇文郡、惠濟郡、北海郡、匈奴郡,計五郡,治鎮遠;厲州分羌郡、隆武郡、豐寧郡、遷安郡、晉郡,計五郡,治定遠。

  不用說,這都是嘴炮,典型的地圖開疆。四州圈地範圍囊括了東北北部一部分、蒙古高原北部大部分、貝加爾湖周邊部分、西北北部一部分,看著挺大,兩條腿的人不會超過五百萬。像四州所謂的治所,隻有靠近幽州的致遠、綏遠有一定控製力,這是因為建立了堡壘,沒錯,致遠、綏遠還不是城池,而是堡壘要塞,連起來被稱為北關,是抵禦胡人控弦戰士南下的第一道屏障,第二道就是長城。

  這是當年漁陽落在烏桓鐵騎的馬蹄下,林寧痛定思痛,砸錢搞出來的鐵壁防線。有了北關的各處堡壘,就算胡騎南下,幽州也有反應時間進行疏散、動員,也可以在平常監

  控草原民族的動向,使戰場逐步遠離本土。

  幽州集團正以張狂的姿態向草原擴張,或許未來真有實現這一藍圖的可能,現在嘛,過過嘴癮還可以,和草原上的數十萬控弦戰士硬碰,除非林寧腦子抽風了。李清當然明白這一點,衛將軍誇誇其談,無非是向長安的董卓示威,以及告訴天下人:別把主意打到我的後院,因為它真的是後院了。

  馬車在方城郊外的小鎮停下,李清下來後看了一眼立在鎮外的石碑:自由鎮。

  這個名字帶著強烈的後世色彩,一看就知道是林寧起的,而這座小城也應該是近年來形成。進了鎮子沒走幾步便是客棧,李清命馬夫去後院喂馬,自己先進了客棧,店小二熱情地上來招呼:“客官,您是吃飯還是住店?”

  “開兩間房,住一晚上。”李清一邊說,一邊用視線鎖定了一桌客人。

  那是一老一少在用飯,別看飯菜不多,兩人坐得筆直,動作也是一板一眼,卻沒有明顯的軍旅烙印。這種人李清見多了,馬上判斷出來:世族。

  當然,之所以這麽判斷,也可能和李清看那個老頭眼熟有關,總覺得在哪兒見過。等老頭不經意瞥來一眼,李清拍拍腦袋,想起來了,怪不得有隔靴搔癢地熟悉感,兩人的確見過,但那是很久以前了。

  七年前,李儒帶著還是黃毛丫頭的李清從西涼取長安入關,逐個拜訪中原的世家大族。途經太原,一等一的豪門王允家族是不能錯過的,當時王允異地為官,王家沒人瞧得上李儒,好歹派了一個人接見,便是眼前這個老頭——王確。

  地位不高,輩分挺高,向來是王家決策層的傳聲筒。那次會麵實在不愉快,扮成男孩子的李清聽著李儒低聲下氣地和王確攀談,王老頭鼻孔恨不得翹到天上,連眼皮都懶得翻一下。李儒說十句對方不一定回一句,弄個下不來台,出門後對女兒感歎地說:“中原的世族還是沒有看清天下的形勢啊,等天下大亂,不知道有多少像太原王家這樣的大族被連根拔起?”

  再次見到王確,李清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腦子向來夠用的她一轉念就有所明悟。最近幽州平靜的表麵下已經暗潮洶湧,便是這些被觸動利益的世族豪門在活動,這麽大的動作幽州高層怎麽可能察覺不到?恐怕這些國之蠹蟲打的主意是拉攏更多盟友,使幽州集團有所顧忌,然後慢慢積蓄力量,腐化、利誘幽州集團見利忘義的將領,比如呂布。

  對這些被利益蒙蔽雙眼、不肯睜眼看看時代變化的世族門閥,李清隻有苦笑送出:你們在行動,當林如靖隻能坐以待斃嗎?林如靖可是靠著手中滴血的戰刀崛起的,自橫空出世以來,殺人無論是硬刀子

  ,還是軟刀子,他哪一次表現得遲鈍了?

  店小二把兩塊房間名牌交到李清手中,被她轉手扔給進來的馬夫,又對店小二說:“我先吃飯,在這桌給我上你們店裏的拿手菜,還有美酒。”她指的是王確背對的一張空桌。

  “好嘞,您先請坐,好酒好菜馬上來。”店小二利索地應了一聲,過去先把桌子擦了,請人坐下。

  李清擺擺手,一撩裙擺,將佩劍放在桌上。越過王確的背部,她才發現和王老頭一桌的小孩還挺俊的,長大以後必是翩翩佳公子。

  還沒有長大的孫資感受到頭頂投來一道視線,抬頭看去,正對上李清若有所思地眼神。豔若桃李、有傾國之色的李清早就吸引了無數曖昧不明地視線,孫資以後有再大的成就此時也不過是孩子,定力肯定不如大人,被這麽漂亮的姐姐盯著,不由耳根一熱,微微低下了頭。

  這時,後堂轉出一位穿著粉紅衣裙的妙齡少女,抱著琵琶,在大堂中間的空位上落座,有常客見了都說:“白姑娘的琵琶彈得可是一絕啊,方圓百十裏沒有超過她的。”

  纖纖玉手撫動弦根,毫不忸怩,開口唱的竟是林寧討董時做的《俠客行》,不知怎麽流傳到了市麵上: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酒菜上來了,李清不等小二動手,拍開泥封,這才注意到麵前的不是碗,而是那種小巧的酒杯。她一皺眉,看桌上有碗裝的豬頭肉,把豬頭肉倒進一碟黃豆,斟滿一碗酒,卻不飲,靜靜聽著旋律變換,白姑娘清脆的嗓音竟然隱隱有殺伐之氣。

  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

  孫資被吸引住了,吸引他的不是白姑娘的花容月貌,而是詞曲中的大氣磅礴,以及那種豪氣幹雲的英雄精神。這首詩市麵上傳言是林寧所作,也有的說是他人假托林寧之名而作,孫資相信是前者。如果沒有衛將軍轉戰千裏、興兵除暴的經曆,是不可能作出如此膾炙人口的詩篇,而且衛將軍以前就有名篇傳世,《涼州詞》、《堯之都》流傳到一地,一地就出現洛陽紙貴的盛況。

  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最後一個音調落地,白姑娘起身向四周的客人行禮,準備退場。李清叫了一聲好,像男人一樣舉起大碗,慨然道:“大丈夫當如此!人生天地間,建蒙恬、衛霍之業,行衛將軍之義舉,無憾,無

  憾矣!”言畢,一飲而盡。

  雖然這裏大部分都是男人,李清的豪爽仍然贏得陣陣喝彩。王確扭頭看了一眼,見是一個瘋丫頭,不屑地轉回身子,繼續用飯。

  長輩在側,孫資也不敢太過放肆,孰不知他在心裏已經對李清挑起大拇指:真是奇女子!

  “號外!號外!”報童在鎮上的中央大道瘋跑,“烏桓王蹋頓南侵,十萬控弦戰士逼近北關,官府下達戒嚴令!”

  剛才還充滿歡聲笑語的大堂,一刹那變成了凜冽寒冬。

  愣了一下,李清抓起佩劍,衝慌慌張張地馬夫喝道:“立即套好馬車,現在就回幽州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