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長恨歌(八)
作者:溫風      更新:2020-03-24 02:49      字數:3398
  對袁紹的問題,郭圖也是一籌莫展,朱靈跟著歎氣。主簿從事韓珩放下毛筆,起身道:“主公無須頹喪,我們可以撤往青州,青州刺史焦和與主公有故,必然收留。”

  袁紹大喜,郭圖卻連連搖頭:“眼下幽州軍威勢無匹,焦和雖然坐擁青州,兵械充足,然則不善領兵,總被弱小欺淩。黃巾之亂青州擁兵數萬,卻被黃巾賊如入無人之境,可見焦和無能。如果主公去了青州,幽州兵追至,焦和恐懼之下,極可能出賣主公謀求和平。”

  希望之火熄滅了,袁紹扶額不語,韓珩又道:“既如此,主公仍可去青州,不用久留,向焦和討得船隻出海,青州附近島嶼眾多,我們先在海島棲身。若幽州兵緊追不舍,我們出海,說不定也能尋得一片天地。”

  “出海嗎?”袁紹呢喃,這個時代的中國人,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背井離鄉的,死也要死在故土,這樣才能落葉歸根。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在海外打出一片天地,未必不能卷土重來。”韓珩勸說。

  這時朱靈的親兵進來報告幽州兵逼近,看樣子要一舉踏平大營。郭圖麵露恐懼之色,袁紹終於做出決定,拍案道:“子佩說的不錯,大丈夫行事不拘小節,幽州兵不給活路,我們就自己掙出活路。出海建功立業,然後反攻中原,讓林寧看看,我袁紹不是好欺負的!”

  龍且剛剛過河就看東北方向煙塵大起,急忙下令戒備,不想到了近前,打的是幽州兵旗幟。裴元紹遠遠望見龍且,有點抬不起頭,靠近了聽龍且詢問情況,不禁羞赧道:“左都督,是末將無能,讓救援平虜山的袁軍大將發現破綻,結果袁軍沒進包圍圈,直接掉頭回去了。”

  怪不得朱靈的騎兵毫發無損,龍且搖搖頭,看來袁軍中也不是沒有能人,太小看對方了。兩軍會合,一起進攻袁軍大營,到了一看,箭塔上空無一人,轅門也無人把守。裴元紹帶一隊人衝進去查找半天,出來對龍且說:“跑了,連個鬼影子都沒找到。”

  其實還是有人的,關禁閉的蔣奇在袁軍匆匆撤離大營地時候顯然被遺忘了,幽州兵發現他之後便五花大綁帶到龍且麵前。龍且一看,老熟人,親自過去鬆綁,請到上座,直接問他要不要投降?

  老板跑了,員工沒有賣命的目標,不投降幹什麽?但蔣奇是個例外。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龍且又問一遍,蔣奇方道:“我受袁氏大恩,無以為報,唯死而已。”

  李清姍姍來遲,她帶許攸到軍醫那裏治傷,做了防感染處理,保命沒問題,不過許先生精神不太好。可以理解,畢竟任何人少了一隻手都得頹廢,就看能不能重新振作。不幸中的萬

  幸,許攸是謀士,靠腦子吃飯,如果是武將少了一隻手,那才是真的廢了,除非是文武雙全的儒將。

  剛進來就聽見蔣奇慷慨陳詞,李清背著手坐到一邊,龍且勸了兩句,全然勸不動蔣奇。扭頭看到李清,龍且讓她過來,李清不動,笑眯眯地一擺手說:“蔣將軍既然要為袁本初盡忠,左都督何苦阻撓?”

  氣得龍且直翻白眼,這娘們典型的看熱鬧不嫌事大,如果知道幽州的軍事製度就不會這麽說了。理論上主帥沒有資格處置俘虜,必須移交軍法官,由軍法官核實罪行,直接向林寧匯報,等待上頭下達命令。當然,理論歸理論,主帥完全可以就地處死俘虜,就說是自殺或者戰死的,軍法官也不好收集證據。

  蔣奇一心求死,無論別人怎麽勸,都是一句話:“袁公恩重,蔣奇不死不忠,請將軍賜我速死。”

  龍且歎息連連,揮揮手,讓人把軍法官找來。像蔣奇這種一心求死為主盡忠的情況,軍法官最多做個見證,無法阻止——除非龍且硬不讓蔣奇死。

  “且慢!”

  李清過來盯著蔣奇,笑了笑道:“足下忠也,亦愚也,我深為足下不值。”

  “爾曹任有花言巧語,動不得我心分毫。”說完這句話,蔣奇背手而出。

  李清跟著他出來,推開劊子手,拔出寶劍,輕彈劍刃,發出一聲脆鳴:“將軍,讓我送你最後一程,我的劍很快,你不會感到任何痛苦。”

  已經是黃昏了,蔣奇走到空地,麵南而跪。軍法官給他遞上送行酒,也不推辭,一飲而盡。而後抹抹嘴,蔣奇大聲道:“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遂伏劍受誅。

  蔣奇死後,龍且下令收斂屍首厚葬,然後就在袁軍大營的帥帳聚集文武議事。辛評來了之後,到處問人有沒有見到辛毗,結果一無所獲。

  這麽半天就俘虜了郭援一員袁軍大將,被帶上來之後,龍且道:“你就是郭援郭元芳?”

  “正是郭援,你待怎樣?”郭援梗著脖子,幾乎把鼻孔仰到天上。

  “願降否?”

  “不降,不降,可速殺我!”

  龍且心說袁軍的死心眼不少,為了袁家連命都不要了,咳嗽道:“若投降,本督保舉你做中郎將、郡司馬。”幽州體製文武分開,州置都督、郡置司馬、縣置縣尉以掌兵事。

  郭援把頭扭到一邊,幹脆不搭理他了。周倉拔刀過去,獰笑道:“不降,把你千刀萬剮,怕不怕?”

  郭援翻翻眼皮,轉過身體,給他一個後腦勺。周倉勃然大怒,就要砍了郭援,被裴元紹、李清一左一右拉開。

  這時士兵進來稟報:有一名奇怪的袁兵跑來投降,還說他叫辛毗。

  辛評“騰”一下跳起來,二話不說跑了出去,片刻後帶了一個穿著袁軍小兵服飾的人進來。可以明顯看出,軍卒的衣服在他身上不合適,而且這人膚色白皙,手嫩得跟大姑娘似的,一看就沒吃過苦。

  “這就是佐治先生嗎?”龍且起身迎接。

  辛毗行跪拜禮,大聲哭訴。原來袁軍撤退時忘了蔣奇,卻沒忘了他,辛毗對袁紹灰心失望,不想跟隨,便找了機會換上軍裝,偷摸脫離大部隊,狂奔回了袁軍大營。

  “佐治先生能棄暗投明,乃天幸也。”龍且一笑,讓他和辛評坐到一起。

  辛毗小心翼翼地坐好,不敢碰到未痊愈的傷口,這才對郭援說:“將軍也看到了,袁本初不能容人,你便是回去了也得受到猜忌,不如降了衛將軍,古來良禽擇木而棲,豫讓未嚐不是如此,也沒人說他什麽。”

  其實郭援剛才也不是非死不可,有點抹不開麵子,有台階當然該下就下。經過一番表演,郭援痛哭流涕,被辛毗“說服”,拜倒請求投降皇軍。

  龍且、李清盡皆歎息,不約而同地想:果然是忠臣啊,瞧這哭的,跟真的一樣。

  郭援被鬆綁,坐到一邊。

  辛毗迫不及待想立功,說:“袁軍已經撤往青州,青州刺史焦和無能至極,隻要左都督銜尾追殺,必然大獲全勝。”

  龍且搖搖頭道:“我軍攻戰旬月,將士疲憊,又天氣嚴寒,行軍困難,不能再追了。袁紹已成喪家之犬,不足為慮,我意在渤海駐紮到春暖花開,便撤回幽州。”

  辛毗愕然道:“當此之時,就算不消滅袁紹,也該奪取冀州,窺伺中原。若得冀州,衛將軍土地、人口增加何止一倍?何愁中原不定?”

  龍且給他解釋了一下幽州軍上下的思路,總而言之現在不是奪取冀州的良機,辛毗歎道:“此非良機,何時才是良機?一旦錯失,悔之何及!”

  其實龍且對林寧的“謹慎”也不太理解,沒辦法,林寧下了死命令,該撤的時候就要撤。李清看兩人說不到一處,趕緊道:“蔣奇將軍故去,佐治先生還是去祭拜一下吧。”

  問了蔣奇的死因,辛毗和郭援都鬧個大紅臉,“良禽擇木而棲”說得天花亂墜,比人家盡忠的不由矮了一頭。

  冀州城這邊,張郃收到飛鴿傳書,向荀諶和蔣義渠說了幽州軍大勝、袁軍敗退青州的消息。蔣義渠去看荀諶,等他的決定,後者身子震了一震,黯然不語,

  張郃道:“袁氏式微,友若先生不如降了幽州,好過做階下之囚。”

  荀諶還是一語不發。

  高覽扯了一下張郃,兩人出門,高覽道:“讓荀先生想想吧,會想通的。”

  果然,荀諶在兩天

  之後的夜裏“想通”了,留下一封書信,和蔣義渠消失得無影無蹤。信中說,為臣子者,主公在哪兒他們就要去哪兒,所以去了青州尋找袁紹,實在找不到才會考慮去幽州,也可能隱居。

  高覽驚道:“快,封鎖四門,這麽短的時間跑不出城裏——”

  張郃搖頭道:“不必了,要走就走吧,強留無益。”

  另一邊的袁紹幾經顛簸,終於抵達青州平原國,袁軍沒有停下腳步,往膠東半島前進。在北海國遇到奔回的荀諶、蔣義渠,袁紹感動道:“患難見忠臣,我袁本初日後必不負於二位!”

  袁軍止步於東萊郡,青州刺史焦和畏懼袁紹,給了他大量船隻和糧草,袁軍在東萊擄掠壯丁婦女,焦和知道之後也不敢管。原本袁軍不到五千人,這麽一番生拉硬拽,迅速有了七萬餘人,乘船渡海,在附近的海島暫時棲身。

  看這樣子,是要生男育女,男耕女織,建立一個世外桃源?

  林寧在幽州得到這個消息就是這種想法,隨之恍然,袁軍在海島棲身是權宜之計。袁紹絕不會認為幾座破島就是淨土,一定要尋找新的天地,壯大實力後再和幽州集團一決雌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