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接連下了七八天，原本要與關羽決一死戰的龐德也悶在帳篷裏七八天，成日裏無所事事，骨頭都酥了。

  這天白天，雨勢稍停，龐德迫不及待地出營挑戰。關羽臂傷恢複了六七成，卻是高掛免戰牌，任由晉軍耀武揚威，不作理會。龐德討了個無趣，怏怏而回。

  稍晚一些時候，龐德心頭打鼓，連晚飯都沒了胃口，隻是匆匆扒了兩下。他把呂岱、成何、董超都叫來議事，麵對連下數天的暴雨，每個人都表達了不同程度的擔憂，尤以呂岱為甚。他提出武昌地勢低矮，曆史上就有不少水災記錄，如今暴雨不斷，長江水勢漲幅過大，一不小心就容易被決堤的大水淹成鹹菜。而關羽駐軍在高處，不用擔心水勢，甚至可以借此進攻，兵不血刃拿下武昌。

  龐德深以為然，於是準備雨勢稍稍減弱就把營地往高處遷移。但曆史的軌跡是如此強大，在林寧已經大幅度扭曲正常走向的情況下，有些人的命運依舊無法改變。

  是夜，暴雨再度來襲，龐德在睡夢中聽到無數雷聲，似乎是天神在傾泄怒火。當他被連續不斷地“雷聲”驚醒，呂岱也跟著闖進來，臉色都是慘白的：“將軍，洪水……洪水來了！是大江決堤！”

  連鎧甲都顧不上穿，兩人一起衝出大帳，結果就見到夜幕的暴雨之下，北方“雷聲隆隆”，似有無數猛獸奔至。龐德想要收攏士兵，但在天災麵前，人力弱小，人心更是脆弱。就算是訓練有素的晉軍官兵，麵對滔天洪水，除了四處逃命之外也沒別的想法。龐德和呂岱無論如何止不住混亂的局麵，而兩人往東方看去，也可以隱隱約約看到武昌城被洪水衝擊、搖搖欲墜的場麵。

  徹底完了。

  龐德閉上眼睛，心中萬念俱灰。呂岱在勉強收攏了幾十個親兵之後，對龐德大聲道：“將軍，快上附近的山坡，等洪水退去就好了，說不定還能等到晉王的援兵！”

  也隻有如此，龐德盡己所能一邊撤退一邊把還能聽指揮的士兵歸攏到一起。洪水來得太快，還沒撤退到高處這些人就被衝散，龐德是旱鴨子，抱著一根木頭在水裏浮沉，還是呂岱仗著水性不錯和幾個士兵找到了他，不然一員猛將就得被洪水卷到下遊，能不能落個全屍都不好說。就這樣，兩人到了最近的山坡上，身邊隻有不到三百人，個個狼狽，穿著盔甲拿著武器的最多一百人。

  被龐德帶出來紮營的有七千大軍，這些人相當一部分被洪水卷走，還有的就近跑到高處，被極大的分散到了各個地方。龐德失聲痛哭，用力捶打胸口：“我對不起晉王，更對不起這些兄弟，竟如此大意！”

  呂岱安慰了他兩句，又把目光投向武昌方向

  ：那裏還有三千守軍，還有無數百姓，不知道守城的鄧芝是否安全撤離了？

  寒冷的長夜是難熬的，寒冷而且下雨的長夜更是難熬的，寒冷而且下雨又全身濕透不能生火必須露宿在外更更是難熬的。可沒辦法，情況已經糟糕到這個地步，士氣也已跌落穀底，咬牙也要熬到天明。

  天明了。

  暴雨也成了蒙蒙細雨。

  龐德坐在地上，眼圈赤紅，眼球充滿血絲，耳邊充斥著士兵的哀嚎和呻。吟。呂岱和他靠在一起，洪水還在肆虐，還有士兵在水裏掙紮，可他們卻無能為力。躲在山坡上的人早就沒了力氣，又冷又餓也就罷了，衣服還濕透了，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半夜的時間裏，又有一些士兵爬到這個山坡上，不可思議的是，成何和董衡兩員將領也活著上坡，如此一來，在外的晉軍主要將領都還完備。

  呂岱算是想明白了，這次失敗有很多因素，比如大意和驕傲，比如北方的旱鴨子不識水性，比如對江南的地理情況兩眼一抹黑。但這些說什麽都沒用，輸了就是輸了，能活著回去的話，以晉王的仁厚，命保住沒問題，就是別想抬起頭。

  兩人各有各的想法，龐德比呂岱消沉得多，正盯著地上的樹枝出神。這時呂岱蹦起來一聲大喊，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是湘軍的船！關羽出動了！”

  被洪水肆虐的大地上，有各種舟船從西邊出現，那是關羽的大營方向。可以看出，這些舟船樣式不一，應該有不少是臨時拚湊的——就算是臨時拚湊，沒有十來天功夫也做不到。

  兩人都想到了這一點，龐德冷笑道：“看來關羽是早有準備了。”

  湘軍士兵乘船打撈那些落水掙紮的晉軍士兵，舟船在水麵上來回穿梭，如同繁忙的集市。除了打撈工作，湘軍還對散落在高處的零星敵人進行勸降，這項工作還是挺順利的：晉軍在大冬天裏頂著寒風和忍受濕冷挨了一夜，意誌瀕臨崩潰，隻要湘軍士兵做出最低限度的不殺承諾，晉軍士兵是便很容易被解除武裝接上船。

  也有一些地方有軍官鎮場子，麵對勸降有的掙紮，有的直接就破口大罵。士兵的反應也不一樣，有跟著罵的，也有準備迎戰的，更有把軍官打倒跪在地上請求寬大處理的……

  很快到了龐德這邊，有湘軍往這邊劃船，大聲呼喝。龐德還沒說話，呂岱先取了弓箭連射三次，由於凍了一夜，又沒吃飯，準頭奇差，隻有一支箭射中一個湘州兵的腳踝。

  湘軍的船開始有意識避開這裏，所有人都知道這不是對方怕了，接下來要麵對的，才是真正的考驗：關羽可能親自過來指揮攻打這處被晉軍占據的高坡。

  龐德命成何整

  頓士兵，準備決一死戰。成何雖然犯嘀咕，卻不敢違抗命令，跑過去連打帶罵把臉色慘白仿佛遊魂的士兵弄起來，有武器的頂在最前麵，沒有的就地取材，哪怕有根木棍也要戰鬥。

  呂岱對龐德的做法毫無異議，他抓緊時間休息，準備在敵人衝來時多殺幾個，也算賺了。董衡卻有自己的小算盤，眼看著頑抗到底死路一條，還不如投降保命。他悄悄靠近龐德，後者正在閉目養神，董衡輕聲開口：“將軍，末將有話說。”

  龐德猛地睜眼，雖然狼狽卻無法掩飾眼中暴綻地銳利光芒：“說！”

  “末將以為……”

  董衡剛開個頭就被一聲尖叫打斷了，一個士兵指著一艘大船大呼小叫，所有人望過去，就看到那船分上下兩層，飄揚著紅色大旗。這種船在風格上隻要是南方地區都能建造，就看你有沒有那個財力，但如果是個土生土長的荊州人可以從細節看出，來者是荊州風格，線條優美流暢，不像交州戰船的粗獷大氣，也不像江東戰船的簡潔大方。這種荊州戰船有的地方過於修飾，顯得像一件藝術品而不是戰鬥工具，說明劉表將軍在江南統治時期沒少享受，這方麵都玩出花樣了。

  “準備戰鬥！”

  龐德一聲怒吼，甩下董衡往前踏出一步，接過呂岱的弓箭，等那艘大船和周圍的小船圍攏上來，進入射程後首先朝大船的桅杆射去。結果和呂岱一樣，龐德愣是因為又冷又餓的狀態連目標都沒夠到，箭就在中途落到水裏。

  大船小船矢石如雨，龐德心如鐵石，下令徐徐後退，讓湘軍登陸，又命白刃交戰。晉軍感龐德之威，皆奮力禦敵，死戰不退。

  自平明激戰至日中，晉軍勇力倍增，湘軍不得寸進，關羽在船上坐定，見遲遲拿不下龐德，心中惱怒，親自取了弓箭，把旁邊的趙雲嚇了一跳：你老人家倒是天天被射了，今天還想過一把射人的癮頭咋地？

  此時龐德對成何說：“吾聞勇將不怯死以苟免，壯士不毀節而求生。今日乃我死日也，汝可努力死戰！”

  成何心說死就死吧，老婆孩子也能落個富貴，好過投降了讓人恥笑。於是用力向前，連殺三名湘州兵，正覺酣暢淋漓，卻被關羽瞄準，一箭射落水中。這一箭不在要害，可成何是旱鴨子，掙紮了幾下就被水流卷走，遠遠伸出一隻手想抓住什麽，終究一無所獲。

  關羽收了弓箭，撫須微笑，關平和一眾親兵歡呼道：“父親（將軍）神射！”

  趙雲斜眼看了關平一眼，以他神箭手的眼光，這一箭並無可取之處，要不是對方腳下不穩，這時候還在活蹦亂跳地砍人呢……

  成何戰死，董衡本來就沒多少拚命的勇氣，這回

  跑到龐德身邊，把沒說完的話說了：“軍士折傷大半，四下無路，不如投降。”

  龐德須發皆張道：“吾受晉王厚恩，豈肯屈節於人！”遂斬董衡於前，對其他人怒吼，“再說降者，以此人為例！”

  又有小船近岸，龐德提刀飛身一躍，上了小船，立殺十餘人，餘皆棄船赴水逃命。他命二十幾個士兵一起上船，然後一手提刀，一手使短棹，向關羽所在的大船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