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黎明之前(二)
作者:溫風      更新:2021-05-31 11:25      字數:3249
  決戰前夜風雨大作,電閃雷鳴,如萬馬爭奔,天搖地動。這是一場衝刷了天地之間的暴風雨,來得如此蹊蹺,如此激蕩,關羽站在帳口,雨水過腳,侵上台階。

  麵對大雨,關羽若有所思,命人深夜喚來趙雲、關平。兩人冒雨而至,關羽撫須背對掛著的地圖,用篤定地語氣說:“風雨交加,武昌將破,某定能擒住龐德,一雪前恥。子龍,你來整頓軍備,不要鬆懈夜間的警戒;平兒,你去準備船筏。”

  二人不明所以,關羽回身開懷一笑:“武昌地勢在低,而我大軍地勢在高,此一場大雨,加之前些時日的大雪,山水速疾,武昌城不攻自破,我們就等著給北軍收屍吧。”

  此時此刻的長江中下遊,被一場空前充沛的降雨所籠罩,以至於頻繁進攻的晉軍都被迫收住腳步,等待雨勢減弱。這一場雨,一下就是七天,天天沒個停歇的時候。林寧在烏林大營心煩意亂,眼皮子突突直跳,他總感覺遺漏了什麽,但又抓不住一閃即逝的念頭。但考慮到武涉的書信已經送去對岸,武涉本人也在前兩天動身渡江,他跳動的心髒稍稍回落。

  或許他是多心了吧。

  聯軍大營,未降大雨之前,楚國假上將軍鍾離昧收到了一封信。當時他剛剛議事回來,就見親兵鬼頭鬼腦進來,不多說,給了他一封信就出去了。那個親兵是楚軍老人,跟鍾離昧也有三十年了,絕對可靠。所以鍾離昧不疑有它,拆了信就著油燈細讀,讀完就把信湊火燒了,又叫那個親兵進來。

  親兵姓陳,家中行五,人稱五爺,鍾離昧官大,但年齡比他還小了一輪。都是老兄弟了,鍾離昧也不擺官架子,用平時的稱呼叫他“五哥”,詢問信的來曆。陳五實話實說,原來是一個認識的兄弟托他轉交信件,事關重大,他不敢做主,這才照做的。

  “五哥你認識的兄弟……”鍾離昧一下明白了,“是從前的戰友?”

  “跟我前後腳參加聯軍滅秦的,在霸王手下和劉邦的漢軍打過好多仗。”陳五說。

  這就不奇怪了。鍾離昧點點頭,又問還知道什麽,陳五小聲道:“武先生也到江南了,說是過兩天來營中見見將軍。”

  鍾離昧大吃一驚,想了半天,叮囑陳五出去不要亂傳,否則就是他也扛不下這個事。陳五曉得輕重,不用鍾離昧說他也知道這事捅到項莊那裏,底下得有一大幫子受牽連。

  過兩天大雨傾盆,戰鬥停歇,對峙的雙方都沒了事情。鍾離昧不用議事,本以為武涉不會來了,在帳中烤著火看兵書。陳五帶著一身雨水匆匆而入,不說話,給了一個眼神鍾離昧自己體會。鍾離昧立馬懂了,這麽一場大雨也不會有人在軍營裏閑逛,他趕緊讓陳五把人帶進來。

  來人穿著一身普通的蓑衣,看不清蓑笠下的麵容,進來之前摘掉蓑笠,映入眼簾的則是一張熟悉而又蒼老的故人容顏。鍾離昧讓陳五下去站崗,拉著武涉坐下烤火,兩人一時間都不開口,直到武涉要了一杯熱茶,呷了一口道:“將軍,自垓下之後,我們可是有十五六年沒見了。老夫聽聞少將軍做了楚王,重建楚國,將軍也做了楚國的假上將軍,可喜可賀。霸王兵敗垓下,在天之靈能看到今天這個結果,也該心滿意足了。”

  鍾離昧沉聲道:“先生不必和我繞關子了,現在兩軍打仗,我聯軍與林寧的北軍勢成水火,是敵非友。先生此來,可是勸降的?”

  武涉嗬嗬一笑,拍打著身上的雨水說:“老夫此來,正是要與將軍說些道理。”

  “那先生不必說了,楚王乃霸王之弟,我等追隨楚王就是追隨霸王。楚王睿智,開拓西南,活民無數,是一位英主,我是不可能棄之而去的。”鍾離昧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

  武涉道:“將軍口口聲聲追隨楚王如同繼承霸王遺誌,敢問霸王在垓下突圍時,對眾人是如何說的?”

  鍾離昧默上心頭,無法回答。

  “沒錯,霸王當時說的是奉林寧為主,也就是現在的晉王。晉王天縱之才,三分天下有其二,今次南征,統一在即。再者說了,晉王和楚王乃一家人,豈有同室操戈之理?將軍當年和晉王也有來往,晉王的胸襟氣度,將軍十分清楚,隻要將軍歸降,當位在諸將之上,食邑萬戶。”武涉直接開條件了,從懷裏取出布帛,“具體封賞,晉王都寫在上麵了。”

  鍾離昧不去接,依舊麵無表情:“雖有榮華萬千,不及心中一寸安寧。”

  武涉放到地上,推過去:“將軍還是看一看吧。”

  過了半天,鍾離昧拾起布帛,隨意看了看。前兩天武涉寫的信是用情動人,林寧寫的這一份則是以利誘人,各種空頭支票許了一堆。鍾離昧看完就要把東西扔進火盆裏,被武涉攔下:“將軍何故如此絕情?再考慮一二如何?老夫等等無妨。”

  鍾離昧歎道:“先生除了來見我,還會見楚王吧?”

  “總是故人,不好不見。”武涉說。

  “且請先生在別帳將就一夜,明日我親自帶先生拜見楚王。”鍾離昧說。

  “明白,明白,隻要楚王摒棄幹戈,將軍也就不會為難了。”武涉笑著說。

  鍾離昧隻是點點頭,看不出傾向,隨即喊陳五進來,領人下去休息。

  深夜,武涉勞累,已睡得熟了。在陳五向鍾離昧報告之後,鍾離昧便冒著不減的暴雨去了王帳。

  項莊已經睡下,被人喚醒十分不爽,但聽到是鍾離昧來了,他頓時精神一震。項羽的五虎大將——龍且、英布、季布、虞子期、鍾離昧,前兩者都是匹夫之勇的代表,季布中規中矩,虞子期固然勇猛,卻擺脫不了外戚的光環,反正外界對他的上位多是歸功於虞姬在楚營的地位。隻有鍾離昧,智勇雙全,沉著冷靜,是一等一的大將之才,他這樣的人深夜求見,如此看似冒失的舉動,項莊就知道出大事了。

  “快給寡人更衣,請鍾離將軍在前帳稍候。再去請賈太尉和郭大夫,到寡人這裏緊急議事。”

  不多時,項莊來到前帳,對鍾離昧打招呼。鍾離昧依禮參見完畢,說出了武涉來訪的事,項莊露出凝重神色。等鍾離昧說完,並將林寧寫的那封信呈上,賈詡和郭嘉也到了。鍾離昧便知道楚王的意思,又對二人簡單重複了一遍,項莊看過信,轉給二人。

  賈詡看畢,露出一個淡淡地笑容,自己不說,先問郭嘉。後者也露出笑意,對項莊道:“大王,武先生大張旗鼓來到聯軍大營,又給了鍾離將軍這封信,分明是欲離間大王君臣之情。”

  項莊道:“寡人心中亦有此猜想,奉孝何以對之?”

  “大王和左將軍都對北軍水師忌憚有加,皆因北軍水師都督文聘諳熟地理,才具甚高,故北軍保持舟楫,亦不輸南人。”

  “寡人欲除文聘久矣,奈無良計。”

  郭嘉將布帛還給鍾離昧,慨然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可除文聘,解大王之憂。”

  項莊若有所思,賈詡笑道:“奉孝之言,正合事宜。”

  “既如此,奉孝為寡人謀之。”

  翌日雨勢減弱,武涉被陳五喚醒,洗漱用過朝食,由鍾離昧帶去見項莊。路上,鍾離昧說:“左將軍也對先生欽慕已久,正與楚王共同等待先生到來。”

  武涉道:“老夫對左將軍多有耳聞,左將軍英雄了得,能一起見自是最好。”

  帥帳,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森嚴。通往帳口的大路被兩旁士兵持戈護衛,殺氣凜然,武涉麵色平靜,一路走過去猶如閑庭信步。

  項莊和劉備就站在帳口,武涉走到一半,項莊已經搶先上前,遠遠張開雙手,那熱情勁兒就像失散重逢的夫妻。武涉也很熱情地和他親熱一番,手挽著手往前走,鍾離昧自覺跟在後頭。項莊感慨不已,話也很多:“經年未見,先生英風遍傳華夏,不想須發斑白,時光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人生豈得百年哉!”

  “當年的少將軍,如今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紀,老夫更該喟歎才是。”武涉就這麽和項莊說著沒營養的話,一直到了劉備麵前。

  這些年林寧威震天下,他的一班文武也是大名鼎鼎,像武涉這種晉國資曆最深的老人,那也是傳得神乎其神。劉備不敢怠慢,把平時的裝X勁兒拿出十成十,不過分親熱也不過分疏離,保持了表麵上的禮貌。

  寒暄一通,相伴步入帥帳,分賓主落座。

  場麵話已經在剛才說完了,項莊開門見山地問:“先生與寡人乃是多年故人,今來江南,為林寧做說客乎?”

  武涉捋著長須,很痛快地承認了:“正是。敢問大王、左將軍,以二人之力,可當晉王百萬大軍乎?”

  項莊沒說話,劉備看他的意思要自己開口,於是繃緊麵皮道:“林寧雖有百萬大軍,然暴虐無道,淩迫天子,而我南軍捍衛鄉土,人人奮進,以一當十,不在話下。”

  話沒說完,武涉就笑了起來,是那種很不屑地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