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長恨歌(四)
作者:溫風      更新:2020-03-12 06:08      字數:3395
  其實死於亂軍是很常見的,別說韓猛,就是勇如關羽張飛,沒有親兵護衛,在混亂的大戰中也不是百分百安全。這次具有相當把握的襲營,如果不是高順的陷陣營攪局,袁兵也不會損失多員大將;以袁紹的底子,最後得不到冀州,今天的投入等於打水漂,別想回本。

  袁紹正在傷心,許攸進言:“主公,攸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說?”眼睛卻瞟著辛毗。

  這時候還有什麽不能說的?袁紹唉聲歎氣:“子遠不必忌諱,請說吧。”

  許攸露出一個莫名地微笑,看眼下這情況,也該做出決定了:“攸敢問主公,知不知道辛毗在戰前接到敵方書信一事?”

  袁紹怔道:“卻是不知,佐治先生,有沒有這件事?”

  辛毗還在歎息,想著怎麽反敗為勝,到了現在他仍沒有背叛的想法,袁軍小挫,沒有傷筋動骨,誰笑到最後不好說。被許攸告刁狀兼袁紹這麽一問,辛毗原地一蹦,呼喊道:“冤枉!”

  許攸緊追不舍:“如何冤枉?難道你沒有收到書信?”

  全帳之人都拿懷疑地目光打量辛毗,辛毗哪受得了這個?怒道:“許子遠休要搬弄是非!不錯,我的確在主公襲營之前收到一封信,但那是敵人的陰謀詭計,上麵的話狗屁不通!”能把一個修養不錯的大儒惹得潑婦罵街,可見是真急了,“倒是你許攸,如何得知我收了書信?”

  “幽州軍多次給佐治修書,攸懷疑其中有詐,恐佐治尷尬,這才派人加以注意。”許攸不慌不忙。

  袁紹愈怒,厲聲道:“書信安在?”

  辛毗知道老大心情不好,趕緊道:“在我帳中,請主公稍候,毗這就取來。”匆匆而出。

  袁紹餘怒未消,蔣奇見此,出列道:“佐治先生剛直不阿,對主公忠心耿耿,絕無貳心,請主公明鑒。”

  雖然辛毗剛直得罪了一批人,不代表不會做人,還是有不少朋友的,蔣奇之後又有人求情。袁紹隻是麵沉如水,不置一語,郭圖拿眼色求教許攸:突然整辛毗幹什麽?許攸擠眉弄眼:人嘛,總得給自己留條後路。

  未幾,辛毗滿頭大汗,兩手空空而返:“主公恕罪,信不見了。”

  袁紹暴怒,如果書信還在,他最多將信將疑,不會在這個節骨眼撕破臉。辛毗如此作為,他的理解是做戲,怎能不怒?拍案而起,戟指道:“匹夫!爾通幽州軍否?”

  辛毗再三解釋,袁紹已經沒耐心聽了,一揮手:“推出去,斬!”

  辛毗手足冰涼,一顆心幾乎停止跳動,隻是一個勁兒地喊冤。蔣奇又出列求情,袁紹看到他,就想到東平舒陷落後,明明被幽州軍俘虜,卻安然無恙返回,龍且還寫信稱讚蔣奇,袁

  紹起了遷怒之心:“蔣奇,你也私通幽州軍嗎?”

  蔣奇啞然,老大成瘋狗了,逮誰咬誰。

  辛毗被兩個士兵押下去,朱靈一看不行,不怎麽發言的他連忙跪在地上:“主公,佐治先生忠貞不二,有蕭曹之才,奈何親者痛仇者快乎?”

  袁紹胸膛裏的怒火像鼓滿的風箱,喝道:“誰敢求情,與辛毗同罪!”

  蔣奇急了,不顧袁紹怒吼就往外邊跑。辛毗被押到中軍的空地,周圍士兵已經圍了數層,對著辛毗指指點點。辛毗安然閉目,隻歎不遇明主,早前兄長來信讓他到幽州效力,他以“忠臣不事二主”為由拒絕;傳聞林寧禮賢下士,有光武之風,如果到了林寧手下,應該不會落到這步田地吧?一切都太晚了,辛毗心頭有著淡淡的悔意。

  士兵強摁他跪下,辛毗一看方向不對,推開士兵,麵對帥帳也就是南麵而跪,長聲道:“主公,毗去矣!望主公多納良言,恢複漢室,毗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

  劊子手擦亮了刀,有士兵給辛毗遞上一碗酒。辛毗不善飲,卻一把接過,仰脖飲盡,哈哈笑道:“痛快!痛快!”遂摔碗伏首,準備就戮。

  劊子手舉刀,刀刃在陽光下分外耀眼,猛地下落。中途橫出一柄長劍,震開大刀,蔣奇扶起辛毗,喝退劊子手;袁紹帶人浩浩蕩蕩出來察看,蔣奇拄劍而跪,聲淚俱下道:“大戰當前,怎能屠戮賢良?主公三思啊!”

  這下又帶動不少人求情,袁紹咬牙道:“很好,很好,給我把辛毗、蔣奇各打四十軍棍,以儆效尤。”

  辛毗還沒說什麽,蔣奇一驚,叫道:“主公,佐治先生是文人,身體文弱,受不得四十軍棍。奇願雙倍領受責罰,隻求不要傷害佐治先生。”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蔣奇屢次頂撞,袁紹臉上掛不住,怫然道:“你當這裏是菜市場,我是和你討價還價嗎?”拂袖而去。

  蔣奇有一點沒說錯,辛毗是文人,別說四十軍棍,減一半也頂不住。令人奇怪的是,許攸等袁紹離開,叫過打軍棍的士兵,吩咐道:“主公不過一時之怒,以後還得仰仗辛先生和蔣將軍,你們下手輕點,別打太狠。”

  這一頓打,就算手下留情,細皮嫩肉的辛毗皮開肉綻,整個後背鮮血淋漓,隻能趴在榻上哀嚎。蔣奇是武將,皮糙肉厚,咬著牙硬捱下來,也沒好多少。接下來幾天袁軍堅守不出,幽州兵幾次進攻,甚至有一次襲營,都被許攸化解,由是袁紹愈發倚重許攸。

  進入十二月,北方寒氣更重一層,一般這種月份天寒地凍,是不能動兵的。最大的困難是行軍和物資轉運,比春夏天氣困難增加何止一倍,還有傷亡問題,天寒地凍的

  歲月,以目前的醫療技術,受個小傷都可能要了一個精壯漢子的命。龍且這裏已經有人建議暫時罷兵,退守河間,等明年開春再戰,反正耗不起的是袁紹;逢紀被殺、荀諶被禁的消息已經傳到幽州大營,韓馥本來送了一批糧草給渤海兵,第二批糧草在將出冀州城時突然扣留,隻要封鎖渤海,袁紹坐吃山空,用不了多久就會不戰自敗。

  龍且搖擺不定,閻忠道:“袁軍大營的細作傳來消息,袁紹疑辛毗通敵,與蔣奇共受杖責。二人必生怨恨,可教仲治修書一封,策反其弟,則破袁軍易如反掌。”

  李清不易察覺地和高順擠擠眼,後者難得笑了笑,算是回應。

  辛評道:“吾弟性情剛烈,非愚忠之人,此計可行。”

  其實不用辛評寫信,辛毗也有心和幽州兵暗通款曲,這一頓打讓他看明白了,袁紹誌大才疏,不能容人,根本成不了大事。休養兩天後,辛毗拖著病體去應卯,袁紹臉拉得老長:“先生傷還沒好,這幾天就不用點卯了,回去休息吧。”

  辛毗行禮告辭,心想:我這一身傷難道不是你打的?罷了,罷了,臨行之前已麵南跪拜,恩義斷絕。唯一糾結的,是立馬掛印去投幽州軍,還是和幽州軍拋媚眼,整垮袁軍做投名狀。

  恰逢辛評書信送至,辛毗不看都知道內容,猶豫良久,去請蔣奇過來喝酒,理由是感謝仗義執言。同時一名士兵進了許攸別帳,報告在辛毗帳外所見所聞,許攸這次沒急著到袁紹那裏告狀,捋著胡須笑道:“袁氏氣數已盡,我無能為也。”

  蔣奇身體素質不錯,辛毗都能兩天下床,說明士兵的確沒下死手。蔣奇到了辛毗這裏一看,酒菜齊備,辛毗起身迎接,一揖到底:“若無明廷求情,辛毗已成無頭之鬼,快請上座。”明廷是漢代對縣令的尊稱,東平舒雖然被幽州軍占據,蔣奇其實還是名義上的縣令,故辛毗用了這樣的稱呼。

  兩人交杯換盞,氣氛卻始終低沉,蔣奇頓杯慨然道:“失陷韓猛,高幹、郭援被俘,主公也是氣急攻心,行事不周,先生不要介懷。”

  辛毗以為這是場麵話,受了委屈多少人能大度到不予追究?酒過三巡之後,他側著身子,不敢有大的動作,以免觸動傷口,試探道:“明廷認為,天下誰可為明主?”

  蔣奇皺眉,這個話頭不對,莫非……

  辛毗見他不說話,歎道:“某以為天下明主,非衛將軍不可。袁公空有雄心壯誌,然則智術短淺,心胸狹窄,不足以成大事。我已有投奔幽州之意,明廷可有意乎?”

  蔣奇臉色鐵青,正欲發怒,又坐正恢複淡然表情:“奇心中亦有此意,隻是沒有途徑。”

  辛毗大

  喜:“如此甚好,我有兄長在幽州軍中供職,有意使我做內應,擊破渤海之兵。隻要明廷肯與我共謀,到了幽州你我皆是功臣。”

  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下作?蔣奇表麵應允,背地裏卻在咬牙。

  走出辛毗別帳,蔣奇扭頭就去了帥帳,向袁紹打小報告。袁紹勃然大怒,時郭圖、許攸皆在側,許攸眼中精光四射,忙道:“主公切勿動怒,攸以為蔣奇之言不實。”

  蔣奇愕然:“先生何意?”

  “主公,請聽我一言。”許攸還是麵對袁紹,“辛毗、蔣奇領受杖責,心中必有怨恨,此刻蔣奇告密,分明是亂我軍心,使主公顧此失彼,好讓幽州軍有可趁之機。”

  郭圖不明內裏,本能地火上澆油:“子遠所想與圖一致,蔣奇此獠,絕對是和幽州軍暗通款曲,故意來主公麵前胡說八道。”

  蔣奇差點氣瘋,他真想抽自己兩個大嘴巴,再拿刀在大腿上插幾下,以證明自己耳朵沒出問題,有這麽顛倒黑白的嗎?我要是有貳心,來這裏幹什麽?早和辛毗裏通外敵,向幽州軍邀功獻媚了!

  直到現在,蔣奇心頭才湧上一絲悔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