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流不盡的英雄血(一)
作者:溫風      更新:2021-04-12 16:49      字數:3293
  一簇火苗接近油燈,火種燃起,孫資吹滅火柴——這種特別的引火方式開始流行,幽州工坊出品的東西總是很快風靡天下。

  昏暗的房間,麵對油燈靜坐的是一個年輕人,眉眼間線條柔和,一看就是書生,名叫劉放,是孫資一樣奉命到鄴城辦事。兩個都是年輕人,很談得來。

  等孫資回來坐下,劉放淡淡道:“荊州傳來消息,晉王已經集結三十萬大軍,準備一舉掃平江南,時間不多了。”

  孫資輕笑一聲,說:“三十萬大軍……明明有那麽多精銳去了前線,我怎麽就感覺不到鄴城的空虛?很多人對晉王這次南下的評價,明明是‘空國遠征’。”

  “那是你的錯覺。”

  “錯覺……或許是吧。”

  夜風敲打著窗欞,孫資沉默了一下,似有所指地說:“晉王的重臣要麽隨軍南征,要麽在幽州和洛陽坐鎮,在鄴城的軍機大臣,隻剩下陳宮一個了……”

  “陳宮應該算是和呂布關係不錯的軍機大臣,他似乎很欣賞呂布的……嗯,怎麽說呢,單純,還是豪爽?”劉放接口,“相較於複雜,很多人還是喜歡簡單。”

  孫資沉聲道:“族中那些老人也是這麽想的。”

  劉放歎了口氣,良久,孫資也跟著歎氣。兩人相顧無言,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劉放說:“我們還是要接觸呂布,他是計劃的關鍵。”

  “雖然我覺得這條路危險重重——你說的對,我們必須接觸呂布。”

  “你對呂布觀感如何?”

  “他是晉王手下的老人,號稱虓虎之勇,統領騎兵所向無敵,塞外胡人無不聞風喪膽……”

  “你說的是他的武功,而我們,需要的是他的軍隊。”

  孫資話中帶上一絲笑意:“那就是呂布親自統領的狼騎兵了,晉王手中最精銳的成建製騎兵,由於江南水域縱橫,騎兵受製無法施展,狼騎兵還留在鄴城。”

  劉放停頓了一下,點頭道:“狼騎兵是雙刃劍,能不能為我們所用,才是族中的核心議題。”

  “狼騎兵是雙刃劍,呂布同樣也是。”孫資說,“呂布這個人經過幾年的聯係,你我都清楚他是什麽性格,別看平時兒女情長,沒有主見,他的心思……深不可測。”

  風繼續敲打窗欞,發出沙沙聲。劉放的麵目在昏黃的燈光中變得模糊,良久隻聽他喃喃道:“人心鬼域,本是如此。”

  “你是說呂布?”

  “不,我是說晉王,還有……我們。”

  “都不是好東西。”

  “是啊,都不是好東西。”

  “可族中老人已經回不了頭,你我也不再是小孩子,我們也回不了頭。”

  風聲呼嘯,看來今晚注定不會平靜。劉放起身,一邊挑著燈油一邊說:“呂布你來接觸,陳宮……我想想辦法。”

  “你有什麽辦法?”

  “陳宮畢竟也是士族。”

  ……

  呂玲綺跨過門檻,一路進入庭院,遇到的下人紛紛退避行禮。嚴氏得了消息慌慌張張從內室跑出來,看見女兒就要撲倒在地:“不知王後駕到,大大失禮……”

  嚴氏剛彎半個身子,呂玲綺眼疾手快,抓住母親的手一拉一提,生氣道:“母親,你這是幹什麽?我再是王後,不還是您的女兒嗎?”

  “禮不可廢,就是一家人,以後也得小心。”嚴氏念念叨叨。

  朗笑聲從中庭傳來,呂布走下台階,對嚴氏說:“要說禮不可廢,晉王還是我女婿呢,也不見他給我行禮。”

  嚴氏慌張道:“將軍,這可說不得!”

  “有什麽說不得的?你呀,就是太小心了。”呂布不耐煩地擺擺手,看向一段時間不見的女兒,“我兒難得回一次家,來,到裏麵說話,給我說說最近過的怎麽樣。”

  進屋之前,呂玲綺讓後麵的武侍姬去放好禮物,呂布在前麵高興地說:“怎麽就你一人回來,我外孫呢?”

  “燧兒最近病了,不能見風,所以就我一個人歸寧。”

  “嚴重嗎?”

  “孩子大了,一點小病而已。”

  呂布看了一下女兒的臉色,對亦步亦趨地嚴氏說:“你親自下廚,給我兒做她愛吃的,王府禦廚終究不如家的味道。”

  “甚好,妾這就去。”嚴氏沒想太多,轉身而去。

  接下來父女倆在大廳聊了一些時候,呂玲綺異常乖順,有問必答。冷不丁,呂布冒出一句:“準備再要一個孩子嗎?”

  執掌晉王後院的王後默默地用長袖遮住臉,幾不可聞道:“王府凶險,多子無益。”

  呂布“嘿”了一聲,想說什麽,又生生咽了回去。他把手輕輕拍在桌子上,這才緩緩地說:“我聽說了,晉王府直衛在某個人的命令下開始大規模行動,對某些士族的產業進行破壞。”

  呂玲綺痛快地承認了:“沒錯,給直衛下命令的是我。”

  “晉王府直衛在大都督府名下。”

  “父親,你該知道,那是名義上的,無論直衛、內衛、錦衣衛,全都隸屬大都督府,但除了晉王和軍機處,父親,你能指揮得動三衛嗎?”

  呂布默然,良久道:“你也不可能指揮直衛。”

  “事實上我不僅能指揮直衛,連內衛都能指揮。”

  “為什麽?”

  “父親,你不覺得你最近的行動太過分了嗎?我是在救你,救呂家。”

  呂布冷冷道:“我的事什麽時候需要你指手畫腳了?”

  呂玲綺定定地看著他,最終歎氣道:“父親,你變了,比我想象中變了太多,這還沒有幾年……”

  “變的不是我,是你的丈夫。”

  “晉王已經仁至義盡。”

  “仁至義盡?哈,仁至義盡!”呂布怒極反笑,聲音不自覺提高了八度,“我追隨晉王已久,可我得到了什麽?我隻是在拿回自己的東西!”

  呂玲綺平靜道:“你已經是大都督了,是驃騎將軍,不久的將來則是位上三公的大將軍,是天下武將的元。帥,你還有什麽不滿的?”

  “大都督?唬人的玩意!”呂布冷笑,“你隻看到我的風光,不曾看到我在這個位置上的作為。所謂大都督,就是晉王的手段,別人都說晉王安排妥帖,可我有什麽權力?人事權在軍機處和兵部,調兵權沒有軍機處同意我也不可能下手,就連軍費——也是議政院討論、軍機處下撥、兵部分配,沒有我這個大都督的事!就像你剛才說的,內衛、直衛、錦衣衛三衛,都在大都督府名下,可我哪一個有指揮權?”

  “晉王遲早成為天下的主人,這隻是臨時安排,父親,莫要目光短淺。”

  “我看出來了,晉王在提防我,給我榮譽,卻不給我實權。哼,他不仁,別怪我不義!”

  呂玲綺大大地吸了一口氣,說:“可我已經知道了,你以為晉王就不知道嗎?”

  “陰謀才怕人知道,可我們做的,是陽謀。到了這個地步,就是晉王知道了,也沒用了。”

  “何以言之?”

  “士族——從一開始,晉王就在有意疏遠、打壓士族,麵對晉王一手建立起來的軍隊和官府,士族隻能低頭,因為不低頭就是毀滅。可晉王忘了,物極必反,盡管晉王也拉攏了一批士族,但終究是微末之源,真正的、可以影響天下走勢的士族,一直和晉王貌合神離。”呂布眼中閃過了一絲悲哀,“我的父親,你的祖父,當時就意識到了這一切,可他不願低頭,隻能去西北苦寒之地和胡人廝殺。最終,有誰記得他的功勞?連我對他的印象,自小時起也很模糊了。”

  呂玲綺輕輕道:“祖父沒有低頭……父親,你就甘願當士族的走狗嗎?”

  “狗?我已經是晉王的狗,但我不滿足,我不想當狗,晉王讓我當狗,當忠狗,士族讓我當狗,當走狗——他們都看錯了我呂布。我呂布生來有傲骨,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砍我一刀,我殺他全家!既然晉王對我猜忌,士族對我利用,我何不……”呂布很突兀地住了口。

  呂玲綺回頭一看,嚴氏端著一盤沙橘,有些呆滯地站在門口,這時才好像回神,進來時笑容滿麵:“鬧別扭了?”

  呂布沒搭理她,對呂玲綺說:“去淨手,準備吃飯吧。”

  ……

  傍晚時分,還不是宵禁的時候,呂玲綺領著兩個武侍姬慢慢地走在街頭。

  一員頂盔貫甲的魁偉武將牽著馬迎麵走來,身後是數百鐵甲兵,整齊劃一地步伐,甲片相撞地嘩嘩聲,在燈火闌珊的夜街分外清亮。雙方很快接近,呂玲綺怔了一下,看清了武將的麵容:“是高順將軍?你不在淮南鎮守,怎麽會來鄴城?”

  “末將參見王後,恕甲胄在身,不能全禮。”高順一板一眼地行了一禮,“回稟王後,末將是奉軍機處調令,來鄴城述職。”

  “述職?還沒到年末,述哪門子職?”

  “末將唯奉命而已。”

  呂玲綺狐疑地看了高順半天,才點點頭道:“這麽說,這些銳士便是將軍手下的陷陣營了?”

  “正是。”

  呂玲綺粗略數了數,鐵甲兵不會超過八百,又問:“陷陣營早在數年前就擴編到三千人,將軍好像沒帶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