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赤壁之戰(十九)
作者:溫風      更新:2021-04-12 16:49      字數:3297
  雨一直沒有停歇。

  龐德不知道關羽的情況,他卻是冒雨行軍的。多年訓練的健壯體魄,和充足的夥食營養,讓晉軍成了絕對服從命令的戰爭機器。雖然不能真的去闖刀山火海,冒雨行軍完全不是問題,影響難免的是雨中視線受阻,泥濘不堪的道路,兩項因素決定了速度緩慢。

  影響是相對的,龐德想:關羽的情況隻會更糟。

  在計劃的時間內,三千晉軍抵達了孱陵水域的北岸,此時雨勢未停,但減弱了很多。龐德收到斥候報告,說是三十裏範圍內沒有發現關羽部隊的蹤跡,這說明關羽至少一天才能冒雨來到這片地方,這片能送一群疲憊之師上黃泉路的絕佳戰場。

  下令休息進餐之後,龐德領著親兵部將成何、董衡、董超等人,在一塊大石頭上作為護衛。鄧芝和周倉圍過來,龐德對他們說:“我看不用埋伏了,讓士兵休息好了,時間差不多了進行列陣,我們麵對的敵人不比雞難殺。”

  “將軍不可掉以輕心,關羽不是好對付的。”鄧芝說,

  周倉憨笑道:“確實不好對付,當年何進大將軍謀誅閹宦,反被其害。晉王和袁紹、曹操、劉備等人護送,其中就有關羽,是他第一個提刀殺進宮中,一刀就把大門劈開了。厲害,太厲害了。”

  龐德道:“關羽肯定是又累又餓,但我不會給他機會。”他把手中的大刀揮舞了一下,“因為給關羽機會,就是對晉王信任的辜負。”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本以為還有一天才能抵達的關羽部隊,在半天後已經出現在十五裏外——龐德向斥候確認了這一點。

  “好快啊!”周倉感歎。

  “尤其是在下雨和補給匱乏的情況下,這麽快令人吃驚。不過,這種迅捷的行軍速度非常消耗體力,恐怕這些人已經虛脫了,支撐他們的是逃出生天的信念。”鄧芝說,“龐將軍,你覺得關羽料沒料到我們會在這裏‘迎接’?”

  “人在饑餓的狀態下,會缺乏思考能力。”龐德麵無表情地說。

  他有這方麵的經曆,西涼苦寒之地,經常和異族爭奪生存空間,有時候軍糧短缺那真是一種痛苦。還記得一次孤軍深入,身邊隻有十幾騎,被上百羌兵圍在山坡裏,一度非常絕望,饑餓和困頓縈繞心頭。但他們沒有殺馬充饑,因為沒有馬匹隻會死得更快,龐德帶領所有人拚死突圍,最後能活下來的,隻有三個人,其中一個還沒回到城裏就傷重斷氣了。

  關羽的處境比龐德當初好一點,起碼有援軍接應。

  晉軍開始列陣,龐德在最後的休息時間裏抬頭看天,雨還沒有停。

  ……

  時光流轉,晉曆二百年。

  馮訟師回到了自己的家,玉蘭抱著一份文件在後麵默默跟著,兩人從始至終沒有交流。

  意料之中,呂布案非常棘手。

  從第一次複審開始,阻撓或明或暗,許多涉及案情的家族始終處於觀望態度,授權飛龍訟師行打官司的人也開始動搖。若不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祖製,若不是項公子代表的項氏家族鼎力支持,這場官司單憑馮訟師自己,或者飛龍訟師行,那是無論如何打不下去的。

  因為,他們麵對的是朝廷,是官府。

  “玉蘭,明天你休息吧,我要去一個地方。”馮訟師坐下後,想了很久說。

  “是先生的私事嗎?”玉蘭說。

  “算不上私事,明天不是休庭嗎?我要趁著空閑去老街,看一看太祖高皇帝立的碑文。”馮訟師沒有說太多。

  玉蘭恍然。

  太祖高皇帝留下了三樣比較特殊的東西,傳承兩百年而曆久彌新,即:鄴城的天地人三壇,洛陽的“功賊碑”,以及幽州城的神州鼎。

  鄴城三壇是漢朝最後一位皇帝封禪的遺物,但因為不足為外人道也的原因,三壇一直視為本朝太祖的遺產,包括太祖的那一份祭文。幽州城的神州鼎,這個最簡單,是太祖高皇帝統一天下後根據州部令大匠鑄造了同等數量的大鼎,隨州部分割而變動,每一個鼎上都刻著州名及該州的簡圖和基本資料,也在提醒後代子孫:凡華夏君王,不得遺棄寸土。

  功賊碑最特殊。官方記載是太祖晚年總結一生功過,在洛陽樹立無字碑,後來完成自傳文章,命人刻錄,起名“功賊碑”。所謂功賊,是太祖的自謙說法。當然,根據某些野史,以及影響力較大的非官方記載中,功賊碑被賦予了更多含義,解釋也不會和官方那樣遮遮掩掩,就有人提到:功賊,兩個字要分開看,太祖是大漢朝的功臣,也是大漢朝的亂賊,或者是天下人的功臣,大漢朝的亂賊。

  “我陪先生去吧。”玉蘭說。

  馮訟師沒有拒絕,點點頭道:“也好。”

  晚上,項公子來訪,馮訟師似乎知道要來貴客,早在書房等著了。

  “先生愁眉不展,可是因為官司不順利?”項公子說。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不好打,隻是沒想到阻力如此之大。今天又有兩個人找我,想要撤訴,我好說歹說他們才同意再看看,照這樣下去,等這些人頂不住壓力,我們這邊連原告都湊不齊了。”馮訟師苦笑說。

  “隻要有一個原告,這官司就不會撤銷,而原告,就是別人不告,不還有我項家嗎?其他人家怕朝廷震怒,我項家不怕。”

  “雖是如此,真剩下項家,能訴訟的範圍就大大減小,公子要的是把呂布案全翻過來,沒有當事人的後代參與,朝廷有足夠的理由推脫。”

  項公子沉吟片刻,問:“安樂公和漢中王到現在也沒有出庭?也沒有任何訴訟的意願?”

  “是這樣的,第一場庭審後,我去拜訪安樂公,但吃了閉門羹。我去找漢中王,結果人已離京,照常漢中王可以在太祖慶典時多待兩天,這麽急著走,躲避事端的意圖很明顯了。”

  “漢中王實在敏感,我不能公開接觸,不過……也罷,盡人事聽天命,試一試才有希望。”項公子嘀咕著說,“安樂公好說,過兩天我走動走動,爭取把他拉過來。”

  馮訟師道:“那我盡快準備材料,下一場庭審馬上要到了,如果安樂公有意,可以以證人的身份出庭,或者直接寫訴狀增加原告。”

  項公子淡淡笑道:“那要看安樂公下不下得了這個狠心了。”

  第二天兩人簡單吃過飯,動身前往老街。街上熙熙攘攘,兩人先是沉默前行,馮訟師不開口,玉蘭也就低頭不語。直到馮訟師問她最近庭審的意見,兩人才開始交流。

  “情況不妙。”玉蘭皺眉說,“如果先生不能給原告們安全感,原告們覺得朝不保夕,朝廷隨時會收拾他們,遲早要出事的。”

  馮訟師歎氣道:“我們自己也是朝不保夕,但你說的對,我們需要給原告安全感,或者取得重大證據,讓原告看到我們能贏的希望。”

  玉蘭喃喃道:“證據……我們沒有,有人應該有。”

  安樂公,漢中王。

  兩大家族雖然分隔兩地,其實都是漢末宗親皇族,從漢朝滅亡到現在已經兩百年了,兩百年的時光湮沒太多真相。但兩個家族傳承至今,不可能沒有關於劉氏皇朝覆滅的秘辛,這其中必然涉及到呂布案的一部分真相。

  畢竟,安樂公和漢中王的祖上親身經曆過那一場動亂。

  “功賊碑到了。”馮訟師指著前麵說。

  高大的石碑呈長方形,樹立在寬敞的街中心,周圍種滿鮮花,還有兩名官兵手持長槍守衛。老百姓都是繞過去的,要靠近觀摩可以,就倆字:交錢。

  是官府規定,還是官兵私下裏要謀利,老百姓不清楚,所以能繞多遠繞多遠。然而,交錢這一道門檻也阻止不了功賊碑前人山人海,那些有錢又有閑的人總是不缺的。

  馮訟師交了錢,護著玉蘭擠進人群,默讀上麵的碑文。

  身邊的一個秀才說:“高皇帝如此胸懷,合該擁有偌大天下。”

  身邊人卻說:“人心隔肚皮,誰知道這是真心話還是表麵文章……”聲音壓低,並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把守的官兵。

  玉蘭見馮訟師出神,輕輕道:“先生,你在想什麽?”

  馮訟師還在出神,仿佛沒聽到她的話語,就在玉蘭準備再度開口時,馮訟師吸了一口氣,幽幽道:“已經兩百年了啊……”

  感歎中蘊含著太多悲哀。

  玉蘭或許聽出來了,她沉默著,咬住嘴唇,終於也說:“兩百年,改變太多人和事了。”

  對於人類短暫的生命來說,兩百年過於漫長。當年那個風起雲湧的大時代,當年無數英雄豪傑逐鹿中原的年代,隨著兩百年時光的過去,隨著史書上的語焉不詳,許多人和事都漸漸變成了傳說。

  馮訟師讀著碑文,不禁潸然淚下。玉蘭也跟著讀,輕聲細語,讀著兩百年前一個英雄或者奸賊的自述:

  “……餘生平所學,意在活人,不期殺人數十萬,而天下清,誠悖之所學。餘有功臣之願,奈何大廈傾頹,逆世不容,故提劍開辟,立為基業,得號大賊。凡王朝本末,天道循環,餘之子孫,慎之慎之。……諸君切記:能力越大,責任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