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人都以為這種緊急任務非戰功赫赫的孫立莫屬，晉王卻選了毛頭小子龐德，實在不能理解。

  要說起來，龐德和孫立同為十三太保，雖然前者不如後者資曆深，也不如後者有抗擊匈奴的豐功偉績，但前者出身西涼，也曾與諸羌作戰，是上將軍馬騰麾下一等一的猛將。加上晉王賞識，開國時力排眾議，把龐德“加塞”到十三太保的行列，封忠節將軍，又在晉王的親自主持下娶了漢室公主。單憑這份榮寵，就是資曆再深的老人，也不能不給龐德一個麵子。

  孫立也想到這一點，雖然鬱悶，卻不能質疑晉王的決定，眼睜睜看著龐德被叫到後堂麵授機宜。而龐德到了後堂，在林寧示意下坐到對麵。林寧回憶了一下陳壽為這個勇將做的傳記，大部分內容已經模糊了，隻有結局記得清楚。

  龐德的結局就兩個字：壯烈。

  相較於於禁從東吳返回，然後被曹丕羞辱活活氣死的淒涼，龐德殉國後兩個兒子被曹操封為列侯，曹丕稱帝後追諡壯侯，待遇是相當不錯了。於禁呢？自己把自己氣死之後，曹丕還不放過他，諡曰厲侯。諡法雲：殺戮無辜曰厲，暴虐無親曰厲，愎狠無禮曰厲，扶邪違正曰厲，長舌階禍曰厲。一看就不是好諡號，魏文帝老不厚道的，畢竟於禁隻是晚節不保，功勞不可磨滅。偉人不也犯過錯誤嗎？一點錯誤都不犯的那就不是人了。

  “關羽驕傲，其時落魄，正可擒拿。令明勇略，孤付三千精銳，從速南下，趕在關羽過江進駐孱陵之前將其截住。一旦關羽過江，再無機會，就算能找到船隻，也不可冒險追至孱陵。”林寧說。

  龐德領命，之後林寧又是一番叮囑，最後道：“孤把周倉派給你，鄧芝為你參謀，帶上你的親兵部將，不要辜負孤的期望。”

  “臣受大王之恩，義在效死。臣身自擊羽，若不殺羽，羽當殺臣！”龐德慷慨地說。

  林寧拍拍他的肩膀，表示讚歎。

  秋雨頻繁，道路泥濘，林寧所說三千精銳指的是步卒，就算有官道可以通行，畢竟不是混凝土或柏油路，加上劉表主政時修的路和幽州規格的路標準不一樣，不能指望派上大用場。龐德領了三千人，周倉和鄧芝也進入隊伍，馬不停蹄地出發了。林寧吩咐孫立另領一軍，征集船隻，一旦發生意外，就算對抗不了劉備的水師，牽製一下還是能做到的。

  “我的眼皮子直跳，看來有什麽方麵是沒有考慮到的。”在身邊沒人的時候，林寧心神不定，讓他變得不安起來。

  但最終沒有深究，就算劉備再厲害，也不可能憑空變出幾萬訓練有素的大軍和完全封鎖長江的水師，龐德完不成任務也不會有大的危險。林寧和南郡太守丁啟閑聊，兩人在漁陽時期共事過一段時期，隨著林寧越走越遠，丁啟便落在視線之外，也讓兩人變得陌生，這次閑聊拉近了距離。林寧真心感歎，他是越來越有權力了，一句話能影響的方麵也更多，但和老朋友的關係卻日漸疏離，或許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吧！

  此時，困守江北一個月之久的關羽部，終於扮演夠了流寇劫匪，開始在艱難傳出去的命令下陸續集結到一座山穀。在山穀裏，關羽、關平、劉封、高翔、傅士仁等人都還活著，但已經人不人鬼不鬼了，個個衣衫襤褸，頭發蓬亂。關羽自詡“美髯公”，因為他有修剪整齊的長髯，飄逸起來賞心悅目，現在嘛……長髯還在，但已經雜亂無章，滿是泥垢，連身上的鎧甲都歪歪斜斜，破破爛爛，渾沒有“美髯公”的氣派。

  一開始，糧食雖然短缺，還能從周邊收集野味，再不濟去村莊“征糧”，隻要趕在晉軍大部隊到來之前撤退就是了。隨著時間越拖越久，處境也就愈發艱難，還聚集在關羽身邊的要麽是將領人物，要麽是親兵部隊，開始了殺馬充饑。到最後，連關平也不得不忍痛殺掉坐騎，現在就關羽一個還有馬了，但在一個月的朝不保夕下，關羽將軍原本神駿的坐騎也是嚴重掉膘。關羽人高馬大，體格魁偉，所選坐騎雖不如呂布的赤兔，也是一匹千裏馬，隨他征戰多年，感情深厚，最重要的是能完全經受關羽的重量，並健步如飛。如今你再看，千裏馬麵黃肌瘦，關羽騎上去差點把馬坐塌，背部生生凹進去一塊，關羽兩隻腳幾乎貼到地麵，這匹馬不養個倆月是甭想上戰場了。

  劉備封鎖江陵一段長江的消息紛紛傳來，關羽知道該走了，他一個人沉默了很長時間。關平整頓好部隊，也將集結的命令向外發出，然後過來請示父親。關羽點點頭，還是沒有說話，關平小心翼翼道：“不如把馬留下，就算被敵人得到，一匹好馬總會有所照顧，下次有機會還能搶回來。”

  關羽淡淡道：“為父自有分寸。”他牽馬走到一邊，遠離人群。

  關平和其他人都在看著這一切，看到關羽的臉貼上馬頸，親昵地小聲說話。這一場麵持續了得有半個時辰，關羽離開了馬頸，緩緩拔出了自己的佩劍，背轉身，反手把利刃捅進馬腹。陪伴關羽多年的愛馬悲鳴不止，血如泉湧，緊接著又是一劍，結束了愛馬的痛苦。他走回到關平身邊，劍尖猶在滴血，依舊淡淡道：“處理一下，給士兵吃頓好的，然後上路。”

  “父親，沒必要……”關平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再好也是畜牲，平兒謹記，人為貴，永遠不可貴畜而賤人。”關羽頓了頓說，“這也是大哥的立業之本。”

  “孩兒記下了。”

  散落的士兵一點點集結、壯大，中途有運氣不好的，被晉軍捕獲、殲滅，但大部分“零”匯聚成了“一”。關羽等高級將領研究了周邊形勢，江陵水域是安全的，但他們卻不能從江陵走，劉備控製長江不代表他能控製陸地，江陵駐紮著一批晉軍精銳，想穿過這樣的封鎖線對這支疲憊至極的軍隊是不可能的。所以隻有一個選擇，那就是繞路，從一條晉軍封鎖不算嚴密的地方渡江，而且動作要快。晉軍之所以任由劉備在江麵上耀武揚威，不是無能為力——或者說短時間內無能為力，他們的水師主力遠在襄江，動員和集結需要時間，一旦給他們時間，劉備率領的江南水師也無法掩護這些殘兵敗將安然渡江。

  展開地圖，研究是短暫的，繞過江陵最近且最快返回江南的路進入眼簾——孱陵。

  孱陵城由劉備控製，所以隻要渡江踏上南岸就有人接應。劉備也在孱陵水域布置了船隊，但江陵威脅太大，主力水師仍不能離開。孱陵既然是避開江陵南返的必經之路，關羽能想到，晉軍也能想到，因此派兵攔截也是正常的。

  現在，隻有和時間賽跑，而時間會眷顧誰呢？

  走出山穀之後，傅士仁在關羽吩咐下帶了一部分士兵離開大部隊。高翔沒說話，劉封直瞅關平，關平心中暗歎，不是歎息別的，而是歎息劉封和關羽的關係。本來關羽這個叔叔對劉封看不上眼，至少明麵上還過得去，但自從襲取江陵失敗，撤退時故意無視劉封，叔侄倆的關係就有了一道不可彌補的裂痕。劉封依舊對關羽恭敬有加，依舊維持一個乖侄子的本分，但僅此而已了，一些細節方麵可以看出，他和關羽是能不說話就不說話。像關羽有了秘密指令，劉封可以自己問，以前就是這樣，這時候卻推給關平，隻要不是太遲鈍的人都能感覺出來。

  “父親，傅校尉去幹什麽？是不是和主公那裏聯絡？”關平問。

  “為父自由安排。”關羽說，態度堅決。

  另一方麵，龐德領著三千人急行軍，並不斷派出斥候收取情報。關羽集結部隊的大動作是沒法隱瞞的，而他們的行動路線更是幾乎透明，龐德很輕鬆就確定了關羽抵達孱陵水域的時間。再經過對自身急行軍的速度計算，比關羽先一步抵達目標地點進行埋伏，或者不用埋伏，直接列陣，以逸待勞，都是行得通的。

  天公不作美，還在路上的龐德臉頰一濕，他往天上一看，陰雲密布，雨滴飄落，而且很快變成了瓢潑大雨。這對龐德不是好消息，對關羽麾下饑餓交加的殘卒尤為惡劣，本就泥濘的道路幾乎成了沼澤，一腳踏進去半天拔不出來。晉軍還能克服，關羽所領的軍隊就不行了，本以為逃出生天的機會就在眼前，哪怕饑餓也可以忍受，誰知道老天爺竟然這麽殘忍，非要火上澆油——換個恰當的說法，這是傷口上撒鹽啊！

  怨聲載道是免不了的，因為饑餓而沉重的腳步帶上泥水，更是重如千鈞，抬起來十分吃力。很多人都不想走了，關羽隻能下達強製命令，要所有人前進，因為每耽擱一分，對他們來說就危險一分。

  這夥人現在比羊群強不了多少，羊群後麵，可是綴著一群惡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