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封禪(十六)
作者:溫風      更新:2021-03-18 15:27      字數:3342
  “小人鬥膽,願為晉王赴襄陽麵見劉表,陳說利害,使劉表倒戈來降,荊襄九郡必屬晉王所有。”蔣幹充滿自信地說。

  “荊州已經分成了兩部分,北為荊州,南為湘州——還有,孤是為朝廷、為陛下南征,劉表投降也是向朝廷投降,荊襄九郡不是孤的,是陛下的。”

  “是是是,小人口誤。”

  然後林寧開始思考一個問題:劉表有沒有投降的可能?

  曆史上劉琮投降,實際上不是他能做主的,是荊州世家要投降曹操。就像鄧艾滅蜀,打到成都城下,劉禪內心裏願不願意投降不知道,益州世家是鐵了心要投降的,劉禪投降有相當一部分是被迫的。

  劉表不是富二代,他屬於創一代,這樣的人,能甘願放棄自己一手打下的基業嗎?正是秉承這個思路,林寧這兩年不是沒有暗地裏收買荊州的世家豪強,但從沒有動過勸劉表投降的念頭。他的打算是,大兵壓境,把荊州軍團打得望風披靡,再由鴿派勸說劉表。隻有到了窮途末路,麵對無法戰勝的強敵,劉表是有可能投降的。

  現在打都沒打,讓劉表舉手下場?林寧不是不相信蔣幹,就是諸葛亮那樣的口才大師上陣,能說動劉表嗎?

  一時林寧沉吟不語,董昭也在一邊不開口。蔣幹看看這個,瞅瞅那個,進一步道:“晉王明鑒,劉表這人沒出息,他沒有爭霸天下的雄心,隻想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這種人最好打發,承諾維持他的富貴,隻削藩而不削王位,他是不會和晉王作對的。”

  林寧想到了孫權,麵對氣勢洶洶地曹操,江東文武想投降的占多數,但孫權不想投降,這是老大的決斷,再加上周瑜這個孫策時代的元老和戰略大師魯肅支持,孫權終於選擇死戰到底。而劉表就不同了,他一個銳氣不再的老頭子死戰到底的決心有沒有少年孫權那麽大?荊州世家——世界上所有的世家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骨頭都不會太硬,所以支持劉表死戰的不會多,要是劉表的決心不堅定,未必沒有投降保富貴的可能。

  這買賣幹得過,反正也沒什麽損失——大不了就是蔣幹被劉表亂刃分屍。

  要是蔣子翼先生能聽到晉王的心裏話,非暈過去不可,還沒正式給你賣命呢,就把人當成棄子了!

  “既然如此,就辛苦先生走一趟了。孤封先生為晉國侍中,回頭到府庫那裏領取金珠銀幣之類的禮物,送給劉表及麾下重臣,當然先生也可以領一份。孤再遴選甲士,隨時聽候調遣,護送先生一路無虞。”

  蔣幹幸福得快要暈過去了,這趟毛遂自薦太對了,隻要順利完成任務,他以後想不官運亨通都不行。

  “臣叩謝大王。”

  蔣幹離開了,由於沒怎麽看路,差點被門檻絆了一跤。雖然狼狽卻沒有打斷他的好心情,隱隱約約還能聽到抽風般地笑聲從牆外傳了進來。林寧失笑,官本位啊,從秦始皇統一中國以來,令中國人異常沉迷的官本位思想,造就了不知該驕傲還是悲哀的官場文化。

  “將大典提高一個級別,除了陛下的祭文,孤也要致辭。如果劉表真的願意投降,請他觀禮,能起到很好的表率作用。”林寧對董昭說。

  ……

  晉曆二百年,大理寺官衙大堂。

  多方關注的呂布案終於要重審了,因為涉及皇室秘聞和開國勳貴,由天子、內閣批準的三司會審,允許議政院旁聽,但不允許公開審理。換句話說,老百姓是沒機會第一時間了解兩百年前的秘辛了,好在兩百年的時光造就了帝國的媒體行業繁榮昌盛,記者們是被允許旁聽並記錄的。當然,記者可以旁聽,可以記錄,能不能發出去,讓天下人看到,還得朝廷點頭,這方麵甚至需要內閣審定。

  馮訟師是提起呂布案重審的訟師,屬於原告,已經到場。涉及舊案的人上至天子,下至勳貴,天子不可能接受審判,勳貴也不可能全都列席,按照程序第一個傳喚的是呂布後人。呂布一脈自開朝之後,不敢涉足官場,以經商、農耕為主,異常低調。高皇帝定鼎中華,多少大家族幾經浮沉,興衰無常,反倒是呂氏家族逍遙自在,唯一不安的便是祖上之事複發。

  馮訟師試圖聯係過呂氏家族,但吃了閉門羹,所謂翻案,呂氏家族根本沒想過,除非改朝換代,不然已經被開國太祖定性的案子,怎麽去翻?往前湊一湊都是引火燒身。

  呂氏家族接受傳喚的正是當代家主,家中行四,人喚呂四爺,也不知經曆了幾番爭奪才坐上一家之主的寶座。來到大理寺的官堂,呂四爺一臉愁苦,顯然沒把這事當成美差,路過馮訟師時還狠狠瞪了過去。馮訟師隻當沒看見,拔出蘿卜帶出泥,還沒正式開始就這樣了,看來是一場艱苦卓絕的戰鬥。

  他麵對的不止是敵人,還有理論上的“朋友”。

  按照太祖高皇帝之後太宗文皇帝定下的規矩,每次庭審大理寺卿都要代表全體同仁念一段歌頌聖朝的審判守則,形同於上崗宣誓。以往大理寺卿是代表大理寺,今天不止大理寺,刑部、禦史台和議政院的代表都在,但強龍不壓地頭蛇,說到底是大理寺的地盤,自然要由大理寺卿發言。

  “炎黃帝胄,廓清神州……”

  這種套詞別說記者,就是外麵不認字的老百姓都能背出來,每次參加庭審,大理寺卿或主持庭審的官員都要念一遍。可能也是念煩了,很多人麵無表情,像背課文似的,其實差不多。這時候就看出大理寺卿的不同,高手一開口就知有沒有,大理寺卿把一段不新鮮無營養的頌文背得激情四射,臉上都充滿了神聖的光輝。

  馮訟師恍惚了一下,定定神,才發現今天的陽光比較刺眼,正好照在大理寺卿身上,這也是大堂設計時的一處妙筆。凡是坐在審判席主位的官員,陽光的角度無論一天的上午還是下午,都能撫慰在身,使人油然而生一種敬畏感。

  暗地裏不知多少人罵娘,因為現任大理寺卿的名聲並不好,斂財有術倒是真的。

  代表議政院的一位議政大夫站出來,鶴發童顏,清臒有神。他的任務很簡單,代表議政院監督司法公正,並宣布議政院對三司會審的態度,以及保留向內閣和天子彈劾審判官員的權利。

  大理寺卿和代表刑部的一位侍郎、代表禦史台的禦史大夫齊齊起身,向議政大夫致禮。然後大理寺卿壓壓手,威嚴道:“本官宣布,呂布案第一次重審第一場,現在開始。”

  原本有些嘈雜地大堂馬上安靜下來,記者們來早的坐下了,來晚的在後麵站著,個個抱著皇家文具廠出品的硬皮筆記本舉著皇家文具廠出品的鉛筆,眼巴巴盯住場上。矮點的又沒擠到前麵的就高高踮起腳,他們的平衡性令專業運動員都要自歎不如。馮訟師注意到記者群中混著項公子,兩人偶爾一個對視,點頭示意。

  首先馮訟師作為原告,要做一個全場發言。這是一個微妙的地方,他代表的不是呂氏家族對呂布案翻案,而是受了項元帥後人的全權委托,呂氏家族反而成了被告。不然,沒有項氏族人委托,呂氏家族也不想沒事找事,就是翻案,也沒有原告!

  玉蘭身為助理,將一份文件遞給馮訟師,後者走到大堂中心,清清嗓子開始發言。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訴狀要求不得用語晦澀,可以不簡潔,可以囉嗦,但不能有那種模棱兩可的語句。於是,隨著時代的發展,訴狀的要求也越來越有變化,最終變成了連文言都不許用,要用大白話寫,而且是意義準確的大白話。你非要含糊不清也行,一切按通俗理解,比如你寫了一段話有兩個意思,你的意思雖然也能解釋得通,但屬於比較晦澀少見的,除非特別注明,不搞文字遊戲,不然大理寺隻會支持通俗的、為大眾所廣為接受的解釋。

  馮訟師顯然精通此道,先讓玉蘭執筆,自己加以潤色,一篇訴狀寫的文采斐然。記者們一邊聽一邊記,暗暗點頭:這人以後不當訟師,改行寫書也能養活自己。

  在訴狀中,馮訟師明確表示,他是代表項元帥子孫上訴朝廷,請求對呂布案全麵進行複查,涉及的冤情舊事,包括項氏族人的方麵更不能隱瞞。同時,許多呂布案中有冤情的家族後人,雖然不願公開姓名,也暗中進行委托;馮訟師聲如洪鍾,特別強調:這些委托他進行申訴的原告,雖然不便公開姓名,為了司法公正,會有一個名單呈送三司會審的聯合辦公室。

  發言完畢,馮訟師回到原位,接下來是呂四爺請的訟師發言。訟師有公私之分,公眾訟師是朝廷為那些請不起私人訟師的人而特意培養的,屬於鐵飯碗,有固定工資拿,但工作態度不好說;呂四爺家底殷富,當然是請了私人訟師為自己辯護,要求不高,盡快脫身,不與呂布案有所沾染。

  對麵的訟師馮訟師也認識,是南都訟師行的王牌打手黃訟師,這小子可不地道,就是個訟棍。聽說除了呂氏家族,其他屬於被告的家族委托到他這裏,他也一概攬到身上。這讓馮訟師不得不懷疑是他的東家飛龍訟師行和南都訟師行的矛盾激化,當然也可能是黃訟師自作主張。

  無論怎麽說,是場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