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封禪(十一)
作者:溫風      更新:2021-03-18 15:27      字數:3189
  對秦宓和劉循來說,整個益州都是他們的家。秦宓是廣漢人,劉焉劉璋父子雖然是江夏人,但第三代的劉循是在益州長大的,對巴蜀有很強烈的家鄉認同感。不過,此時此刻,兩人需要回去的成都才是真正的家,是接下來可以遮風避雨的港灣!

  蜀軍開始集結列陣,劉循策馬跑在最前頭,望著清冷深沉的夜色,他的臉頰不禁抽搐了一下。與曹軍相距十五裏,這是一個很危險的距離,就算是步卒,十五裏也是眨眼即到。劉循是溫室裏的花朵,雖然經曆過不少事,曾以統帥身份指揮軍隊平定叛亂,那都是小打小鬧,是大局已定後走個過場。換句話說,是給劉循鍍金用的,如果真是血與火的生死之戰,劉循不可能被允許到第一線,頂多躲在後方“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

  正對著蜀軍的官道南部影影憧憧,即使是夜色也遮不住一片風起雲湧,正好飄來一大堆烏雲,將明月籠罩,即將接近的曹軍和列陣以待的蜀軍陷入了黑暗之中。蜀軍本就點了一些火把,劉循下令將剩餘的火把也點起來,秦宓已經到了後方被保護起來,這時候一個文弱書生最大的作用就是離開一線現場,保證不給大部隊添亂。

  隨著黑暗中曹軍越來越近,已經可以聽到戰馬嘶鳴和人聲呼喝,蜀軍起了一陣騷動。這麽多年了,除了白水關和葭萌關前線,益州內部是沒有戰事的,中原戰亂並沒有波及到蜀地,也就導致了蜀軍除去平叛經曆,甚少有臨陣戰鬥的機會。

  林寧練成的幽州兵——如今的晉國官兵,和曹操以漢室為名建立的大漢中-央軍,二者均是中原強兵的代表;另有江東軍——如今的吳國官兵,擅長水戰和防守戰;荊州軍團——如今的楚國(劉表)官兵,戰鬥力就差了一截,但荊州戰將如雲,出類拔萃者更是不在少數,有這些大將統領,楚軍也不會太差;交州兵——如今的楚國(項莊)官兵,脫胎於項羽時代的楚軍,項莊占據西南地界,震懾南蠻,靠的就是強大的武力。蜀軍就差多了,但此時劉焉去世沒幾年,留下的東州兵主要班底還在,各地縣軍就是以東州軍官作為骨幹控製基層。劉循手下這支一萬多人的部隊即是如此,所以騷動過後,很快恢複了秩序,負責兩翼的是護軍劉璝和中郎將吳蘭,對軍隊有一定控製力。

  曹軍來了!

  拂開黑夜的麵紗,溫柔之下卻是一副青麵獠牙。數千騎兵如一道閃電,洪流滾滾,紅色的衣甲格外刺目,每名騎士手中端著長槍,直指又變得騷動的蜀軍。

  似是害怕了這群殺神,烏雲過去了,月亮出來了。

  “立盾——”劉循忘記了恐懼,他在心裏反複催眠自己:我要勇敢作戰,不能辱沒門庭……

  時間太緊張了,蜀軍陣勢並沒有達到最佳,最前麵的盾牌兵也隻有薄薄一層。曹軍帶著摧枯拉朽地氣勢殺到跟前,立著盾牌的前排蜀軍心髒都快跳出嗓子眼了,隻一個照麵,曹軍鐵蹄就衝垮了盾牌兵,一個缺口由小變大。劉循拔劍在手,連連下令阻敵,但那個缺口就是填不上,曹軍來得太快,也太猛,雙方都來不及進行一輪對射就短兵相接了。

  就像寒冬臘月大半個身子浸泡在冷水裏,恐懼蔓延,第一道防線上的蜀軍沒做兩下抵抗就崩潰了。不是每一支部隊都是訓練有素的幽州兵,林寧成軍時也是經過大量實戰才百煉成鋼的。

  領頭的曹軍將領十分敦壯,騎在馬上猶如一座大山,大刀每一次揮落,總要帶出一片血雨,正是以神行軍著稱的夏侯淵!

  夏侯妙才的用兵特點是快、準、狠,因為快,蜀軍做不出多少準備,因為準,雷霆一擊就把敵人的第一道防線打崩了,因為狠,蜀軍連抵抗都做不到,陷入混亂狀態。以夏侯淵為核心,曹軍很快與蜀軍的第二道防線撞上,劉循在第三道防線,火燒眉毛到這個地步,也沒別的辦法;他一策馬,要帶親兵撲上去救火,被劉璝從後一扯,便扯了回來:“殿下不可自蹈險地,由末將去吧,殿下坐鎮中軍,隻要殿下還在,士兵就還有勇氣戰鬥。”

  劉循激昂道:“我不向前,誰敢用命?劉將軍堅守側翼,今天能活下來最好,活不下來就一起死,我絕不獨生!”

  劉璝身子震了一震,這個蜀國的繼承人比現在的蜀王強多了,不禁暗歎:如果你早早當家做主,蜀國怎麽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第二道防線的蜀軍在劉循親自下場後,抵抗激烈,如一把尖刀無往不利地曹軍頓時一滯。夏侯淵衝了幾次,都因為蜀軍紮定下盤,以血肉之軀拖慢了戰馬的速度,機動力下降,總算讓曹軍停下了。

  在麵對麵對決中,蜀軍依舊陷入苦戰。第二道防線漸趨分裂,一度支離破碎,劉循大聲呼喝,左右奔跑,才勉力維持搖搖欲墜的局麵。夏侯淵瞄上了劉循,取弓在手,估算了一下距離和劉循的奔跑軌跡,箭上弦,本來瞄準頭部,想到臨行前曹操的吩咐;“劉璋父子治蜀寬仁,百姓多念,你這次襲擊什邡的蜀軍,就是劉璋的大兒子劉循統領。為了不激起不必要的反抗,劉循隻能活捉,哪怕是讓他跑了,也不能讓劉循死在我們手上。”這樣想著,角度調整,用力一射。

  劉循沒有防備,再有火把照明,夜裏視線畢竟不如白天。喧嘩紛亂的戰場上,一個弓箭手到了足夠距離,你又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雖然對方射中的幾率也不高,萬一成功了呢?

  夏侯淵就成功了。

  蜀軍在第二道防線苦苦掙紮,劉循的親兵被分出去填補缺口,導致劉循身邊沒剩幾個人。箭挾風雷,擦過一名親兵的臉頰,不等感受到疼痛,聽得身後慘叫和驚呼齊出,親兵回頭一看,蜀王世子的戰馬背上空空蕩蕩。人呢?人掉下去了。

  親兵們搶到劉循身邊,翻了一下才看到胸口插著一支箭,有人已經嚎哭起來。劉循滿臉冷汗,止住哭聲,艱難地吐出聲音:“都不要出聲,穩住軍心,扶我上馬,快——”

  東軍校尉馬忠咬咬牙,和一個親兵把劉循扶上馬背,期間劉循數次壓抑不住地痛哼,但還是忍著在馬背上坐好。馬忠擦擦汗,命親兵各歸本位。王世子居東宮,所以劉循直接統領的部隊被稱為東軍,東軍校尉是最高長官,官不大,卻無人小覷。現在劉循是世子,將來當了蜀王,東軍就是王府親兵,這種超然地位,誰敢招惹?

  自家事自家知,剛才的一箭沒有給劉循造成致命傷害,質地優良的鎧甲救了他一命。箭頭被甲片夾住,入肉不深,但巨大的衝擊力和落地時的角度,使傷口受創擴大。劉循不是劉璋,曆史上他在雒城堅守一年對抗劉備大軍,可見能力和人格魅力都有,劉備與劉璋翻臉後,望風而降的不在少數;雒城距離成都不過百裏,也就是說劉備軍隊距離成都隻有百裏,人心惟危,這樣的境況下還能死守一年,著實不容易。

  本來就打得艱難,如果劉循再出了事,蜀軍馬上崩潰,一旦失去統一指揮,任何軍隊都是一盤散沙。劉循深知此理,他不能倒下,就是死,也得死在打完之後!

  “把我的將旗豎起來,讓所有人都看到!”劇痛使劉循無法集中精力,他一邊讓馬忠擎旗,一邊找來劉璝。

  剛剛一片混亂,劉璝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過來一看,劉循沒事嘛——箭頭沒有拔掉,隻是把箭杆弄斷,從外表看,夜色下確實沒什麽異樣。劉循笑了笑,抓住劉璝的手說:“麻煩將軍代我指揮,我實在是沒辦法了。”

  劉璝舉起手,那上麵是劉循沾上來的血,熱乎乎的,腥氣撲鼻。他一個激靈,緊張道:“殿下,這……”

  “不要動搖軍心,將軍替我指揮,我還在這裏,我們一定能堅持到最後勝利。”

  劉璝一頓道:“是,殿下。”

  正是因為劉循在,劉循的將旗始終飄揚,蜀軍還有一口氣遲遲沒有吐掉。事後很多老兵回憶這一戰,都說:“險,太險了,如果不是世子頂在最前頭鼓舞士氣,我們根本堅持不到天亮。那時候我們想:世子金枝玉葉都豁出去了,我們這些窮賤命算啥?死了殘了,也落個痛快!”

  夏侯淵沒有突破第二道防線,打到後來,第三道防線上的蜀軍全往前麵堆,導致成了一場亂戰。實在吃緊的時候,劉璝下令熄滅火把,就在夜色下進行巔峰對決——一千八百年前沒有傳入胡蘿卜的中國,大多數人是夜盲症,有火把配合月光還能勉強一戰。一旦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就成了沒有目標的亂戰,這種情況下你被敵人和戰友砍死的幾率各在百分之五十。

  夏侯淵怯了,曹軍怯了。原以為懦弱無能的蜀軍,沒想到越打越凶悍,連這種兩敗俱傷的招數都用上了!

  南方官道,煙塵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