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封禪(五)
作者:溫風      更新:2021-03-18 15:27      字數:3299
  曹操是不可能承認劉範這個大漢皇帝的。

  這一點,桓階明白,劉備也明白,隻有劉璋不明白。

  總算把蜀王說動了,桓階告辭,邁的步子比平常大而快,想著把這個好消息傳給曹丞相。劉璋麵前隻剩一個劉備了,劉皇叔趁機提出南中蠻人鬧事,想讓二弟關羽在民間征兵,訓練兩個月去南中平亂。劉璋也沒想太多,隨口同意了,然後兩人拉了拉家常,談笑中,劉璋跳動的心髒逐漸平靜。

  這時候劉備才又把曹操的事拿出來說,他建議多帶人馬,以防不測。

  “弟雖然同意大王會見曹操,但人心險惡,曹操非易與之輩,大王萬事小心。”

  劉備讚歎道:“賢弟這是老成謀國之言,寡人記下了。”

  劉備假裝沉思片刻,又說:“世子循和王子闡,皆是大王嫡親血脈,才能卓著。大王此去雒縣,不如命二子各領一支兵馬屯在什邡和新都,如此大王一聲令下,隨時可以召集人手,也可令曹操心存忌憚。”

  過猶不及,劉備這麽說反倒表明雒縣之行的危險,劉璋珍惜自己的小命,有些遲疑地說:“不如寡人和曹操在郊外選一地方,再行會麵。”

  “不可,曹操請大王去雒縣相見,正是為了試探大王誠意。大王如此對待,恐曹操更加不滿,以此為借口鬧出尷尬。有兩位王子領軍,曹操不會亂來的,大王難道不相信自己的親兒子嗎?”

  “賢弟一言,令寡人茅塞頓開。寡人此去,無十餘日回不來,賢弟才德兼備,當替寡人分憂。”

  這意思是劉璋離開成都,由劉備代理王事,劉備驚得撲倒在地:“弟何德何能,請大王收回成命!”

  劉璋扶起他說:“賢弟不必多說了,有你在,成都安如泰山。”

  走出王宮的時候,劉備多少有些慚愧:有在我,成都馬上就要動蕩了。

  過了兩天,劉璋宣布要去雒縣和曹操會麵,並指派兩個兒子劉循、劉闡各領五千人,一屯什邡,一屯新都,互為犄角,防備曹軍發難。不用說,反對的人吵翻了天,李恢、黃權、王累、秦宓、鄭度、李邵、馬勳等大臣拚死勸諫,法正、張鬆等人則默然不語。

  最可氣的是太史令譙周,這老小子骨頭軟得像麵條,酷愛投降,也不知道是曹劉誰拉攏了他,力勸劉璋與曹操會晤,而且說得一套一套的。太史令負責記載史事,編寫史書,兼管國家典籍、天文曆法、祭祀等,因此說話玄之又玄,喜歡扯一些讖緯之事。

  譙周是這方麵的佼佼者。

  “大王,請聽臣一言:昔高祖皇帝斬白蛇起義,三載亡秦,五年滅楚,因之以成帝業。何者?暴秦與項王皆失盡人心,物轉星移,氣運潰散,所以天下合當漢統。漢祚延續四百年,氣運衰竭,臣夜觀天象,發現北方一星碩大如鬥,帝星暗淡,此應之林寧雄霸中原而漢室危卵也。而在雙星之外,又有一星起於譙地,雖然不及林寧將星耀眼,亦是爭輝護主,逐漸南移,此應之曹丞相奉天子而不幸走南也。南方多故,四星並列,唯大王最高,曹丞相率眾入川,正合輔佐大王興漢安劉之意。此乃天道,非人力可以變也。”

  其他人都想:狗東西收了曹操多少好處?這種話也說得出口!

  咽了一口唾沫,譙周繼續道:“曹丞相之相星,與大王之星位相得益彰,自兩星交會,益州分野祥瑞頻出,氣衝鬥牛。張魯倡亂,大王不能定,全在無人輔佐,曹丞相入川至今,張魯恐懼,不敢越白水關一步,足證臣言。大王與曹丞相本無罅隙,莫要受了他人蠱惑,曹丞相一旦出走,大王失了相星,不說大業難成,張魯又該猖狂進兵,我蜀國名將如雲,但都無法製禦此獠。臣惶恐,不避人言,一心為君分憂,懇請大王三思。”

  這話才真正說到了劉璋的心縫裏,他恨極了張魯,當即道:“允南所說正合寡人心意,吾意已決,三日後出成都,與曹丞相會於雒縣。寡人二子分兵什邡、新都,隨時聽候調遣;寡人不在期間,由玄德主持政務,諸卿視玄德如寡人無二。”

  桓階大喜,連稱蜀王英明。

  李恢等人差點把鼻子氣歪,好嘛,去見曹操不算,還把劉備推出來秉政,蜀王平時就糊塗,也不至於傻,今天怎麽就傻成這樣?曹操是狼,劉備也是狼,你期待狼不吃肉嗎?益州就是一塊大肥肉,曹劉誰不想吃?

  不顧滔天地反對聲和嚎哭聲,劉璋一甩大袖,步入後堂。

  劉備成了眾矢之的,沒有多待。諸葛亮走在後麵,回頭觀察了一下人群,等在宮外追上劉備,說:“主公,這兩天尤其是蜀王離開成都後,一定要做好護衛,最好是趙雲將軍寸步不離主公左右。”

  “孔明何意?”

  諸葛亮歎道:“恐怕要有一場腥風血雨了。”

  是夜,蜀國驃騎將軍張任應命來到李恢的府邸,從外麵看冷清清的,連燈籠都沒掛。踏入大廳才發現濟濟一堂,蜀國相當有影響力的人物不在少數,以李恢為首,個個神情嚴肅。張任是蜀王的鐵杆忠臣,這是蜀國上下的共識,所有人都知道,其他人會投降,張任不會,其他人會“能屈能伸”,張任不會!

  “張驃騎來晚了。”李恢說。

  張任解釋道:“軍務繁忙,故而來遲。令君急召末將來府,所為何事?”

  “將軍對曹操怎麽看?又對劉備怎麽看?”

  張任沒說話,半天才道:“末將是蜀國的將軍,唯大王之命是從。”終究沒有對曹劉做出評價。

  李恢是蜀中大儒,剛正不阿,他交給了張任一個任務:監視劉備以及劉備身邊每一個人,包括張飛、諸葛亮、廖立、簡雍、孫乾、趙雲和出城募兵的關羽,這些人是劉備的左膀右臂,稍有異動就要警覺。

  張任了解李恢的為人,也知道他們這種儒生做事光明正大,不然就不是監視,而是暗殺了。

  死人是最沒有威脅的。

  “末將遵命。”張任愚忠,但不死板,他需要更多權限,“末將鬥膽,敢問令君:事態緊急時可否對劉備等人就地格殺?”

  李恢和其他人一起望向張任,眼神銳利。張任毫不膽怯地回視,腰板挺直。

  “劉備當真凶相畢露,將軍便宜行事就是了。”

  “諾。”

  “還有,去通知巴侯吧。蜀王不在,劉備豺狼之徒,隻有巴侯能夠力挽狂瀾。”

  “末將明白。”

  ……

  三天後,劉璋沐浴更衣,盡起車駕,前呼後擁,行往北門。打定主意死諫的李恢、黃權、秦宓等大臣全被禁衛攔在外圍,不準靠近王駕,李恢直把笏板往禁衛的頭上砸,罵道:“吾乃蜀國尚書令,爾等焉敢攔我?”

  譙周、法正、張鬆等人根本就是歌功頌德來了,一口一個“蜀王英明”。有意思的是張鬆兄長張肅,跟著李恢死諫,張鬆想拉他,被他一腳踹開。

  兄弟倆就是不一樣。

  劉璋錦衣玉帶,端坐車內,武士手持大紅羅銷金傘蓋,左右金瓜銀鉞,鐙棒戈矛,打日月龍鳳旌旗,一行人浩浩蕩蕩,威儀無比。遠遠見到威遠門,不等近觀,已有人驚呼起來,緊接著人聲嘈雜,隱隱約約有“城門上有人”、“吊著人”之類的話。劉璋皺皺眉,一掀車簾把禁衛頭子李嚴叫到身邊,問:“怎麽回事?”

  李嚴臉色很不好看,吞吞吐吐半天,才在蜀王地一再催促下說:“回稟大王,是從事王累,用白綾把自己綁在城樓上,揚言大王不掉頭回宮,他就跳下來。”

  劉璋勃然大怒道:“好個王子碩,竟敢威脅寡人!不用管他,我們繼續走!”

  事實證明王累就是倔驢,等車駕離城門還有二三十米的時候,他大叫一聲,一手拿劍,一手舉著奏表,哭聲不絕。

  劉備隨車駕前行,要把劉璋送到城外二十裏才會回來,見王累用白綾束腰,倒懸城樓,擺明了要以死諫君,不禁在心裏歎氣:我要有這樣的手下該多好,劉璋啊劉璋,我嫉妒你。

  “大王,大王,請聽王累最後一言:劉備不可信,曹操更不可信,若不驅逐二人,益州早晚非大王所有。先牧基業,不能二世夭折啊,大王,王累言盡於此,這就去見先牧了!”

  等劉璋探出頭看時,王累割斷白綾,倒栽蔥一般墜落,“哢嚓”一聲,骨斷筋折,瞬間沒了生息。

  劉璋被嚇住了。

  “這……這……”劉璋哆哆嗦嗦地下了車,走到血肉模糊的屍體麵前,心髒仿佛被重重錘擊。

  劉備小聲道:“大王節哀。”

  諸葛亮跟著說:“王從事雖然糊塗,卻也是貞烈之士,請大王厚葬,以定人心。”

  劉備瞟了孔明一言,終究沒有說話。

  李恢等人是最悲憤的,守著王累屍體圍成一圈,大聲嚎哭,黃權指著孔明吼道:“我蜀國義士不止王子碩一人,今日有王子碩,明日還有我黃公衡!”

  孔明默然不語。

  秦宓從屍體身上接過沾血的奏表,雙手吃力地捧著,像是千鈞之重。他哆嗦著跪倒在地,啞著嗓子道:“人之已死其言也善,大王速速猛醒,逐劉備,絕曹操,王子碩就沒有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