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封禪(二)
作者:溫風      更新:2021-01-21 17:29      字數:3189
  晉曆二百年,洛陽。

  現任漢中王把腳放在盛有溫水的盆裏,由侍女給自己洗腳,時不時舒服地發出呻-吟。他這一脈傳承於大漢朝的末代皇帝,大晉開朝之後,對前朝血脈優容以待,封末帝漢中王,世襲罔替,血食不絕。起初居於京城,如那籠中鳥,不得自由,一舉一動都比常人謹小慎微。後來遷居江陵,也是監視嚴密,更不敢逾矩絲毫,生怕某一天給家族招致滅頂之災。

  借著高皇帝的生辰大典,漢中王來了洛陽。最近的新聞就算不去刻意打聽,也傳到耳朵裏,內閣改組、呂布案重審的熱度一日甚過一日,尋常百姓茶餘飯後都在議論,這一場景隨處可見。

  內閣改組還好,屬於正常的政治變化,呂布案重審……漢中王覺得自己還是有多遠躲多遠,別惹上一身騷。

  天不遂人願。

  入京的第二天,漢中王正在館驛的前院練習大典祝詞,下人小碎步出現在院子門口,用恰當地聲量報告:“王爺,有客人自稱是項後人的朋友,特來求見。”

  “項?”漢中王挑挑眉,自言自語地說,“不去找麻煩,麻煩自己找過來了。”

  馮訟師進了館驛,被領到前廳,漢中王一身白衣,坐在那裏也不起身。馮訟師行禮之後,漢中王道:“先生請坐。”

  “謝王爺。”

  馮訟師剛坐下,漢中王很快速地說:“本王入京一趟,公務繁忙,先生有話就說吧。”

  “馮某是為了呂布案而來,也是受了項後人的委托,不然,也不會冒昧造訪。”

  漢中王嘿然,都知道冒昧了你還來?虛偽!他說:“先生要了解什麽?”

  “馮某隻想知道兩百年前,太祖高皇帝平定呂布引發的叛亂,因史述不清,案卷也多有殘缺,所以後人對真相知之甚少。馮某鑽研多日,認為疑點有三:一者,呂布身為太祖高皇帝的首席大將,為何要叛亂?史書上說為人蠱惑,其中情弊無從得知;二者,太祖高皇帝時期豪傑雲集,智能之士成百上千,為何無一人察覺上報?呂布既能掀起偌大的叛亂,中國地界盡皆板蕩,前期不可能一點不露痕跡;三者,關於武宣皇後,史書上說她力勸呂布回頭,無果之後自縊而死,事實真相果真如此嗎?”

  三個問題,漢中王思量片刻,笑道:“恐怕讓先生失望了,本王也不甚清楚其中曲折。先生來找本王,無非是本王祖上乃永昌皇帝,又因弘農王……唔,本王失言了。”

  馮訟師道:“沒錯,弘農王!就是因為弘農王,導致呂布案又多了一層謎團:弘農王被利用,永昌皇帝卻堅定不移地站在本朝太祖一邊,這是為什麽?”

  漢中王臉色大變

  ,怫然道:“先祖之事,早已是前塵往事,本王不知道,更不想知道。當年種種,何必再去探究詳細?呂布案朝廷已有定論,先生怎麽做本王管不著,隻是涉及先祖的方麵,先生最好慎重。”隱隱有威脅地意味。

  “王爺……”

  “本王累了,先生自便吧。”

  馮訟師歎了口氣,起身告辭,走到台階邊上回頭看,漢中王也在看他。馮訟師心念一動,也是做了最後的努力:“內閣重組之後,議政院將介入三法司審判,呂布案必定翻開,王爺可去旁聽。正如王爺所說,當年種種,不必探究詳細,但有的人蒙冤至今,王爺也是戰戰兢兢,如果錯過這次機會,恐怕就再沒有翻案的希望了。馮某言盡於此,王爺三思。”

  直到馮訟師走了很久,漢中王坐在位子上,久久不動。

  如一尊沒有感情的雕塑。

  ……

  桂林,楚王宮。

  項莊今天推掉了所有公務,上午陪最寵愛的小妾宛君,下午則拉上從前的兄弟喝酒。

  包括季布、季心、虞子期、鍾離昧等人,這是久違的一次酒宴。項莊地位穩固之後,眾人分隔東西,各自鎮守疆土,就算是偶爾的一次相聚,也總缺一個兩個,沒那氣氛。這次項莊提前說了,不分地位,隻論兄弟,喝酒喝到盡興為止,天大的事也是明個再說。

  古代娛樂匱乏,喝酒算是比較廣泛的愛好,尤其是軍人,沒有不愛喝酒的。像高順之類不喝酒的職業軍人,也有,不多,古代軍隊雖然有戒酒令,管不到將領頭上,全看自覺。

  項莊他們喝的是梨花酒,楚軍控製交州後,百業俱興,梨花酒是私人產業出品,醇香濃洌,很合口味,楚軍一直是梨花酒的擁躉。

  這是一次很盡興的酒宴。

  中途,眾人微醺,季心忽然道:“如靖先生他……在中原打出了一片天地,做了很多事,隻是這麽久了,他做的事讓我不能理解,也不知道如靖先生到底想要的是什麽?”

  一時冷場,項莊幹掉杯中酒,虞子期給他倒上,他盯著酒杯漸滿,緩緩道:“如靖做的事太危險了,以前在大哥手下,他的想法就很奇特,隻是大哥對他的意見不重視。現在他能自己做主了,就徹底放開手腳,然而,觀其所作所為,步步行險,打壓士族,倚仗黔首,又不去疏導,隻恐如靖死去,偌大基業付諸東流。”

  季布道:“但如靖先生確實百戰百勝,而士族掀起的波瀾都被壓下去了。”

  項莊道:“這是因為他有一支強大的、甚至令我也畏懼不已的軍隊,這支軍隊以曾經的楚軍為班底,融合了如靖的想法,最終百煉成鋼。說實話,我們手底下的楚軍,縱然能和大哥統

  帥的楚軍相比,但對上如靖一手改造出來的強軍,我心中沒有勝算。”

  眾人露出戚戚之意,他們都研究過林家軍的成軍史,可以說,林家軍是一刀一槍打出來的威名,絲毫做不得假。黃巾起義時期,林寧統帥的還是楚軍,沒有任何特別,但在漁陽大發展時期,林寧的軍隊開始蛻變,一方麵是新思想淬煉,一方麵是南征北戰,與匈奴、鮮卑、烏桓、諸羌都交過手。就算是訓練再好的軍隊,沒有實戰經驗也是花架子,林家軍保持著上升勢頭,就是在血與火的考驗中走出來的。

  隻看表麵戰績,林家軍很強,強到什麽程度,不去仔細研究是發現不了的。

  深入了解你就會發現,林家軍打的硬仗惡仗一大堆,往往是人數持平甚至居於劣勢,還有就是以步兵對騎兵,能在極端不利的情況下反敗為勝。舉個例子,諸侯討董時期,曹操輕兵冒進以致在汴水受窘,林寧聯合馬騰、孫堅、劉備等人提兵相救,在滎陽官道上被李傕、郭汜的西涼大軍阻攔,人數並不占優勢,西涼軍甚至有飛熊軍這樣的一流精銳。林寧居中調度,從白天打到黃昏,惡戰不止,林家軍以絕對劣勢的兵力突破了一層又一層的敵人,幾乎把西涼軍的防線打得徹底崩潰。

  當年的林家軍已經如此之強,如今曆經更多血戰的林家軍,隻會更強。

  鍾離昧深深吸了一口氣,說:“或許我理解一點如靖先生的做法,當年霸王駐軍鴻門,邀請劉季赴宴,如靖先生特意找過我,想讓我帶兵集結在帳外,一舉殺掉劉季和張良。隻是沒有霸王命令,擅自調兵形同叛亂,我沒有答應如靖先生。現在想來,如靖先生眼光長遠,和亞父一樣,早就知道劉季有取天下的野心。而我們經過垓下一敗。來到四百年後的天下,應該是天意吧,四百年了,劉季的天下本該在兩百年前結束,但又出了一個劉秀,所以又讓漢家天下延續兩百年。到了今天,漢室氣數已盡,如靖先生統一中原,遲早是要埋葬漢室的,在這個過程中,如靖先生做再多事,可能就是出於不忿。”

  季心悶聲道:“我看不像。”

  季布斜眼瞟著鍾離昧,淡淡道:“如靖先生的心思大著哩,怎麽可能隻是一腔熱血?如果是那麽簡單的原因,他又為什麽在打壓士族的同時去搞什麽‘業績考核’,這不就是民議官嗎?聽說如靖先生治下老百姓以點評時政為榮,實行業績考核的郡縣,一是‘民意調查’,二是‘業務考試’,就這兩點,每年被刷下來的屍位素餐的官員,不計其數。要知道,郡縣官吏多是士族充斥,以前經過推舉就可以做官,現在要經過書院學習,說是什麽‘思想改造’,然後考試,準

  予畢業了才能出任地方官,這就設置了一道門檻。細作在北方傳回來的消息,都說士族因為這項政策被觸犯了利益,對如靖先生恨得不輕,私下裏聯絡奔走,北方表麵上平靜,一旦出亂子,就是狂風暴雨!”

  項莊一杯又一杯地喝酒,最後說:“有機會我會問一個明白的,或許我沒機會,但我還有子孫,如靖也有子孫。如靖做了那麽多,他要的是什麽?僅僅是推翻劉季的天下嗎?真想知道啊,如靖的野心不是做一介普通的帝王,恐怕就是做秦始皇他也不屑一顧。所以,他要的到底是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