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皇後趴在漢獻帝身上放聲大哭，哭得悲慟欲絕，肝腸寸斷。皇帝還有最後一口氣，用沾染鮮血的手撫著皇後手背，柔聲道：“若有來世，朕當與皇後投胎普通人家，做那尋常夫妻，一世平安，甚於深宮大院，生不由己，死不由……己。”手臂滑落，眾人看時，已然氣絕。

  伏皇後哭得更大聲了。

  曹休六神無主，和曹昂商量到底怎麽辦，皇帝死了，還是死在他們手上，甚至曹操也要承擔弑君的罪名，讓他們覺得尤其棘手。這時黃敘掙開鉗製，對二曹說：“給我鬆綁，我給你們出個主意，保管妥帖。”

  曹昂給典滿遞個眼色，典滿會意站到黃敘身後，有曹兵過來給黃敘解開繩子。獲得自由後，黃敘很老實，回頭看了一眼典滿，衝曹昂笑笑道：“公子真是小心。”

  曹昂淡淡道：“小心無大錯。”

  不是每個人都有耐心扯淡，曹休道：“快說，你有什麽主意？”

  黃敘不理他，先對著皇帝的屍體雙膝跪倒，拜了三拜，又開始細聲細語地安慰伏皇後。二曹就看他表演，直到黃敘起身，麵對巍峨的皇城不知道在想什麽，曹休催促道：“你還不快說！”

  黃敘不回頭，幽幽道：“聖教之所以不絕者，在於儒家子弟為不平發聲，為理想殉道。天子死在我的麵前，此皆我之罪愆，今日之事，唯死而已。”低頭對伏皇後說，“皇後母儀天下，本該安享富貴，然而朝綱崩頹，倫常倒轉。陛下已去，皇後與臣，若苟活於世，地下何顏見大漢二十四帝？”

  伏皇後嬌軀一顫，不等抬頭，身邊掠過風聲，黃敘轉身搶過一名禁軍的劍，自刎而亡。曹休目瞪口呆，曹昂喝道：“快，保護皇後——”

  有兩個曹兵馬上去拉伏皇後，然而這位年輕的大漢皇後隻是癡癡一笑，對跑過來的曹昂吐出一口血，其間夾雜著半截舌頭。曹昂躲閃不及，被噴得滿臉是血，呆呆地看著皇後軟倒下去，嘴角流出血沫，風情萬種的杏核眼瞪得大大的，因為沒死透，時不時抽搐一下。

  不遠處響起喊殺聲，韋晃和金禕的部隊終於到了，但已經太晚了。

  曹昂如在夢中，充耳不聞。

  曹休怒不可遏，大叫道：“是這些賊人害死了陛下，全都殺幹殺淨，抄家滅族！”

  因著這一句話，許昌血流成河。

  ……

  第二封飛鴿傳書到了河北軍大營，由王淩送進來，林寧正在開會，接過紙條後隨便看了一眼，愣了。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往頭上奔湧，不禁失語，沮授見此問道：“晉公，可否讓授一觀內容？”

  林寧失魂落魄地交給他，沮授看了，先是一喜，又是一皺眉，神情變來變去。顧雍坐

  在他的身後，伸手來要，沮授便讓他看過傳下去。每個人的反應不一樣，到了徐庶手裏，徐庶淚如泉湧，大放悲聲：“陛下仁慈睿智，怎麽就被奸賊所害呢？陛下，陛下——”

  “可憐我兒，教我白發人送黑發人！”輪到黃忠，更是老淚縱橫，捶著胸口吐了好幾口血，哭得昏厥過去，趕緊讓人扶下去救治。

  金旋也在場，比黃忠哭得還厲害，一連吐血數次，咬牙切齒地要和曹操拚命：“痛煞我也，痛煞我也，我與曹賊不共戴天！啊啊啊啊啊——”

  飛鴿傳書上說，許昌叛亂已平，皇帝、皇後、王司徒、伏國丈、耿紀、韋晃、金禕、黃敘等相關人員全部死亡。曹昂宣布王允伏完等人挾持天子陰謀政變，抓捕王家、伏家並耿紀、韋晃、金禕等人家眷，加起來上千口人，不問男女老幼，押到郊外河邊，一律斬首示眾，河水為之赤色，多日不流。

  最不自在的當屬崔琰，他對皇帝死不死的不在乎，反正他也不忠於漢室，但當初是他主張把黃敘留在許昌策應叛亂的，結果讓黃忠痛失愛子，想想挺對不起人家的。他暗暗琢磨，等黃忠心情平複一點，過去道個歉……

  沸騰的氣氛漸漸止息，所有人都看向林寧，田豐道：“晉公，豐有一言。”

  林寧勉強道：“田公請說。”

  “曹賊弑君，天人共憤，主公手持衣帶詔，號召諸侯討曹，是其時也。二劉、孫堅、項莊者，雖是曹操拉攏之力，以王位僭封，但此番變故，誰都不敢沾染，曹賊已是孤家寡人，乘速進兵，曹賊敗亡可期！”

  田豐說完，顧雍補上：“不錯，天子遇難，我等雖然心痛，但已於事無補。誅除國賊，奪取兗豫，晉公擁立新君，收拾人心，為時未晚。”

  徐庶擦擦眼淚，說：“曹操一定也得了消息，馬上就會撤走，無心再戰。晉公分兵攻打，一鼓作氣，中原可定。”

  林寧點點頭，忽見坐在末尾的周倉跳起來，叫道：“我看還有要緊事沒辦。”

  沮授道：“周將軍何意？”

  周倉道：“皇帝沒了，又沒有子嗣，說明大漢朝氣數已盡，晉公即皇帝位，開創新朝，我等也都做個開國功臣，豈不妙哉？”

  沒人相信林寧是忠臣，但隻要時機不到，林寧就隻能當大漢朝的忠臣孝子，底下人也就隻能遮遮掩掩欲蓋彌彰地叫他晉公。此言一出，眾人臉色大變，田豐怒斥道：“周將軍休得胡言亂語！我等起兵討賊，是為了匡扶社稷，恢複朝綱，晉公赤膽忠心，豈有異誌乎！”

  林寧心說赤膽忠心？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你指望其他人信？他偷眼掃了一圈，見大部分人都很淡定，也有的麵露喜色，隻有徐庶

  默然無語，臉色不是很好看——金旋因為哭暈了已經下去，不然和徐庶一樣，甚至比徐庶的表現更激烈。

  想想目前的局勢，以及世家豪強的聯結情況，還不是時候篡位。

  除了田豐，顧雍和司馬懿也跳出來對周倉斥責一通，尤其是司馬老烏龜，激動得滿臉通紅，像被人刨了祖墳。其他人都想司馬懿真是忠臣——晉公的忠臣，林寧卻想：這小子扮豬吃虎，以後得看緊一點。

  周倉也不惱怒，拊掌大笑而出。

  徐庶整整精神道：“且不管周將軍，眼下殺賊要緊，晉公不可遲疑。”

  林寧道：“言之有理，誰人願為先鋒？”

  馬超剛跳起來，帳外一陣雞飛狗跳，黃忠幾乎是哭著爬進來，後麵還跟著兩個隨軍大夫。黃忠以頭搶地，顫抖著說：“晉公，末將願為先鋒，請晉公恩準！”

  馬超默默地退了下去，其他人也不敢和他搶。林寧歎口氣，過去扶起黃漢升，慨然道：“老將軍節哀順變，既然如此，便以老將軍為先鋒，領兵三萬，追殺曹軍。”

  黃忠大聲道：“末將方近五旬，不敢稱老！晉公放心，末將一定摧鋒陷陣，殺盡賊兵！”說完扭頭就走，昂首闊步，氣衝宇宙，兩邊的人自覺讓開一條路。

  曹操就像最狡猾的兔子，一有風吹草動就跑得不見蹤影。當黃忠領著三萬大軍趕到曹營轅門，守門的正是夏侯淵，他指揮弓箭手防禦，黃忠須發倒豎，比豹頭環眼的張飛還嚇人。

  “進攻——”

  一看河北軍來真的，此消彼長，夏侯淵的抵抗有點軟弱，在轅門處隻是稍微糾纏了一下，就把轅門的控製權丟棄。夏侯淵本想步步為營，結果發現黃忠就是瘋子，不成章法，三萬大軍一股腦壓上來，夏侯淵手上就三千人，還有不少新兵。十倍的差距，三萬精銳和三千雜牌的區別，夏侯淵敗得沒有懸念，他憑借高超的武藝和悍不畏死的勇氣，以及忠心耿耿的親兵護衛，總算在敗軍中殺出一條血路，揚長而去。

  曹營除了夏侯淵和他的雜牌軍，空蕩蕩的，連曹操的影子都沒見過。

  曹丞相果然跑了。

  林寧把自己的軍師們分出去攻城掠地，沮授、田豐、劉曄、顧雍、董昭一個不留，隻有徐庶和司馬懿帶在身邊，然後殺奔許昌。

  至此，大局已定，林寧距離統一北方隻差一步之遙！

  且說曹操先一步回到許昌，曹昂、曹休以及醒來的曹純一起迎接，把具體情況和事後處理說了。曹操該發的脾氣一路上散得差不多了，事情發生不可挽回，河北軍就攆在屁股後麵，發脾氣的時間都不夠，他隻問了一句：“陛下靈柩何在？”聲音有些顫抖。

  曹昂答道

  ：“停在偏殿設祭。”

  曹操讓程昱安排其它事宜，自己前往偏殿祭祀吊唁，撫著棺槨痛哭不已：“陛下，臣自幼有征西之誌，願為大漢竭盡心力，以不負祖宗英靈。然而時勢艱難，董卓篡盜，九州幅裂，臣迎陛下於許昌暫居，隻想來日安定四海，請陛下還於舊都，臣功成身退，歸於隴畝，如此君臣相得，臣亦足矣！不料陛下為奸人戕害，英年賓天，臣心實痛！臣言‘寧我負人，毋人負我’，人皆以為臣涼薄無情，臣心有戚戚，然陛下可知，臣敢負天下人，獨不敢負陛下！臣今日危難，若不幸為賊所殺，不能興複漢室，九泉之下有何顏麵見陛下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