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本該靜寂的夜裏，因為一場蓄謀已久的叛亂攪得城裏城外無法安寧。老百姓躲在被窩裏，耳中聽到嘈雜之聲響徹不停，不時有腳步聲、呼喝聲經過門前，還不等餘音落地，又是一陣新的動靜。

  對許昌百姓來說，今夜注定無眠。

  黃昏時分，曹純完成巡邏任務，準備下班。侍中少府耿紀跑過來，拉著他去喝酒，曹純這人性格謹慎，綱紀自持，你要他上班時候喝酒，那是萬萬不可能的。現在下班了，小酌兩杯是可以的，但他提前和耿紀說明：“丞相在前線打仗，非尋常時節，你我點到為止，萬勿造次。”

  耿紀道：“全憑將軍做主。”

  到了耿府，曹純發現司直韋晃、侍郎金禕也在，笑著指點耿紀：“季行，原來你是早有預謀啊。”

  耿紀眼角抽搐，差點尿了褲子，還好曹純說完就坐了過去，招呼上酒。他這才明白是一個玩笑，偷偷把手心的冷汗在衣角上抹去，指著外麵說：“將軍手下那些兄弟要不也叫進來一起喝酒？”

  門外有二十個親兵，曹純道：“他們不識禮數，上不得台麵，我們喝我們的。”

  一切停當後，耿紀給韋晃、金禕使個眼色，三人輪番向曹純敬酒，奉送馬屁若幹。曹純固然意誌堅定，也有些飄飄然了，說好點到即止，喝起來就打不住。曹純也不是海量，被三人灌的頭昏腦脹，菜沒多吃，酒是喝夠了，推開快杵到鼻孔的酒爵，他晃晃悠悠地想站起來，結果一個趔趄，和金禕一起滾到地上，極其不雅。

  耿紀要去攙扶，卻見韋晃從袖子裏抽出匕首，目露凶光，他搶先一步按住韋晃，搖搖頭。過去扶起曹純，耿紀道：“將軍醉矣，這裏到將軍府邸有些遠了，不如就在紀的府上休息一夜，不妨事的。”

  曹純含糊道：“也好，扶我去休息。”

  金禕爬起來背對曹純，耿紀給他使個眼色，金禕便扶著曹純去了後堂。韋晃這才有機會質問：“明明可以殺了曹純，為國除奸，季行為何阻攔？”

  耿紀道：“曹子和於你我推心置腹，不曾虧欠，又寬仁大度，頗具長者風範，吾殺之於心不忍。若大事可濟，陛下禦宇無極，或殺或赦，自在陛下一念之間。”

  韋晃沒有多說，這時金禕回轉，手上拿著曹純的禁軍虎符，耿紀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去調動禁軍，一旦讓城外的曹休反應過來，那就大事不好了。”

  曹休還被蒙在鼓裏。

  今夜曹休精神煥發，半夜了也睡不著，軍營裏沒有女人，看書看不下去，就隻能到空地上練習劍法。直到一個人跌跌撞撞闖進軍營，曹休見他神色慌張，滿頭是汗，氣喘如牛，借著火光端詳半天疑惑

  道：“我怎麽看你有點眼熟呢？”

  “曹將軍，不好了——”來人終於喘勻了氣，激動得說話直哆嗦，“小的是五官中郎將手下的郎官，王允伏完造反了，禁軍也跟著殺人放火，許都城裏已經亂套了！”

  曹休大吃一驚，提起報信人的衣領喝道：“王允伏完兩個老東西造反也就罷了，禁軍可是曹純將軍親自統領，怎麽可能不去彈壓亂黨而是為虎作倀？”

  “小的也不知道，太亂了，小的冒死才出城的！”

  一把扔掉虛脫的報信人，曹休雖然不信曹純謀反，此時此刻也隻有先點兵進城再說了。

  “全軍集合——”

  王允府邸的中廳，劍影交錯，時不時響起鏗鏘之音。

  倏忽一串血珠飛濺，兩道影子乍然分開，黃敘低頭看了看肩膀上的一道傷口，對曹昂笑了笑道：“公子的劍術果然非凡，我不如也。”

  曹昂道：“你也很厲害，招式變化環環相扣，必有名師指點。”

  一般來說，世家子弟從小接受良好的教育，無論文武，都可以一對一乃至一對三一對四進行學習。像曹昂學劍，曹操就給他安排了三個名滿州郡的劍術大師，某些天資卓越但因為家境貧寒的奇才就算想學都沒地方學，更別說這種奢侈待遇，可見“窮文富武”是有一定道理的。而黃敘的父親是黃忠，本來從小就會接受係統訓練，奈何一直到，他都是病秧子加藥罐子，整天就是求醫問藥，連床都沒下過幾次，還想學武？經華佗妙手回春，恢複正常後，黃敘雖然苦練劍術，但因為錯過了最佳時期，加上天資不高，實戰水平連妹妹黃舞蝶那種境界都達不到。後來王越看他刻苦，多加點撥，這才有了一流高手的底子，也不過是一流最末罷了。

  拚劍拚不過，黃敘見院內刀斧手傷亡殆盡，虎衛馬上就可以衝進來。抬手往曹昂一甩。曹昂以為是暗器，趕緊閃避，結果發現對手虛晃一招，已經竄進後堂。

  典滿殺到中廳，渾身浴血，汗氣如蒸，就要追向後堂，曹昂道：“不必了，快去皇宮，曹純將軍可能遇害了，禁軍有倒戈的危險。我已經派人去了城外軍營，曹休將軍的兵馬很快就到，現在的關鍵是保護陛下不被賊人劫持！元載，集結所有虎衛和信得過的兄弟，還有衙役之類，能用的人全叫上，馬上隨我去皇宮！”

  不大的許昌城一片大亂！

  王允伏完到了皇宮之外，正好耿紀等人從另一邊過來，身後是鐵甲森然的兩千禁軍。禁軍名義上是天子親兵，隻有天子或天子任命的統領可以調動，但現在的大漢朝早就不是從前了；尤其是漢獻帝到了許昌，禁軍的每個人吃的喝的都是曹操供的，漢獻帝連人臉

  都陌生，何況禁軍由曹純統領，聽皇帝的還是聽姓曹的，一目了然嘛。

  把曹純放倒後，耿紀等人拿了虎符，有這東西在手，對禁軍確實可以調動，但肯定不能說“我把曹純殺了，兄弟們以後跟我混吧”之類的話，那樣禁軍中的曹氏親信立馬就會把耿紀等人剁成肉醬。在沒有完全掌握禁軍的情況下，靠著坑蒙拐騙的手段控製禁軍，就得需要一個理由，一個禁軍服從命令不會懷疑的理由。

  這個理由耿紀早就想好了，把虎符一亮，就說城裏有叛黨出沒，意欲行刺皇帝，馬上集結去皇宮護駕。不出意外，有人問曹純去哪兒了，就算護駕，也得他領著不是？耿紀微微一笑，把曹純的親兵叫過來作證，曹純將軍爛醉如泥，現在讓他起來指揮作戰未免強人所難，所以由他耿紀出麵收拾殘局。

  耿紀是侍中少府，這個禁軍上下都知道，經常和曹純出雙入對，禁軍中不少人還和他喝過酒。既然曹純不能來，委托耿紀調兵也不是不可以，畢竟耿紀的級別是夠了。

  宮門外，耿紀離老遠就對王允伏完嚷嚷：“王司徒、伏國丈也是來護駕的嗎？”

  王允道：“正是！”

  耿紀道：“那我們這就進宮保護陛下，韋司直、金侍郎帶人守住宮門，不要讓閑雜人等闖入。”

  漢獻帝早就知道今晚的行動，和伏皇後躲在宮裏等待消息，王允等人一路闖進來，伏國丈叫道：“陛下，陛下何在？”

  漢獻帝拉著伏皇後站起來，見進來的都是計劃中人，放心現身：“朕在此！”

  王允帶頭下跪，高聲道：“陛下，禁軍就在殿外，請陛下移步撫慰，以天威降服，隻要禁軍歸心，城裏尚有百官家兵上千，足以守禦帝城，使城外曹賊兵馬，進退失據。”

  漢獻帝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氣道：“愛卿說的是，朕這就出去。”

  耿紀道：“陛下放一百個心，臣誓死護衛陛下安全！”

  耿紀能不能保護自己的安全，漢獻帝是不打算管了，與其做傀儡，還不如奮起一搏。可是，天下之大，諸侯人心各異，沒了曹操，又能依靠誰呢？林寧？他已經擁有偌大勢力，觀其行事離經叛道，肯定不是忠臣。

  難道要效仿光武皇帝，自己打拚出一片天地嗎？漢獻帝一邊往外走，一邊陷入沉思……

  殿外的禁軍見龍袍冠冕的皇帝出現，依次下跪，山呼萬歲。不管怎麽說，皇帝就是皇帝，吃曹操的餉，也不能看到皇帝就把鼻孔翹到天上，那樣第一個殺你的就是曹丞相。

  “諸位愛卿平身。”漢獻帝一揮袖子，充滿了至高無上的威嚴。

  禁軍士兵心中泛起漣漪，都想：愛卿？我到那個級別了嗎？

  “朕禦宇以來，四方擾亂，國家不寧，此皆朕之過失也。”

  禁軍又想：聽這意思，皇帝不說上半個時辰完不了。

  誰想到漢獻帝開個頭，話鋒一轉，矛頭轉向曹丞相：“丞相曹操，西向迎駕，朕得以在許都安身，本以為君臣相睦，朕將政務俱托於丞相，隻希望丞相統一天下，恢複大漢乾坤。然而曹操踐進相位，所行悖逆，目無君父，前番殺害國舅董承，又勒死朕的貴妃，如此臣子，朕戰戰兢兢，猶如活在地獄！”

  禁軍一片死寂。

  有機靈的已經朝左右觀察，發現不少短打扮相的人手持刀槍劍戟，把周圍站滿，這些人不用想都是百官的私兵。粗略一數，不少於三四百人，個個龍精虎猛。

  “朕乃天子，卿等是天子親軍，朕今天就要帶你們守衛城池，等晉公的大軍南下，掃蕩中原，奸相定然死無葬身之地。隻要卿等不負於朕，朕必不負卿，屆時個個都是功臣，論功行賞，卿等願隨朕殺賊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