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說新語》裏有個故事：曹操要接見匈奴使者，自覺五短身材，形象不佳，樹立不起國家的正麵形象。於是讓崔琰代替，自己則作為刀筆吏侍奉一邊，接見完畢後，曹操命人問使者：“魏王這人怎麽樣？”使者就說：“魏王太文氣了，像個書生；旁邊那個刀筆吏，才是真的英雄。”曹操一聽，下令追殺使者。

  和很多故事一樣，這個故事就體現了曹操的奸詐性格，同時也說明一件事：在個人形象上，老曹和老崔是比不了的。

  當崔琰帶著黃敘走進丞相府，曹操堂堂丞相不可能迎到門口，但為了表示禮貌從案後起身。一看老崔這模樣，心中嫉妒，暗忖：林寧是故意的吧！派這麽俊的老男人過來，是想襯托老子很醜嗎？

  “曹丞相，崔琰在此有禮。”

  “先生不必客氣，請坐。”

  曹操瞟了黃敘一眼，沒有任何表示，小黃隻能站到崔琰身後。崔琰剛坐下又站起來，從袖子裏抽出一份禮單，雙手奉上道：“丞相，晉公有禮物相送。”

  荀攸去接下禮單，曹操擺擺手道：“禮物本相就不看了，先生說說自己的來意吧。”

  裝，繼續裝！崔琰微笑道：“卻是有一件攸關朝廷大計的要事與丞相商榷，晉公百忙無暇，故委派下官趕赴許都。”說著掃了一下木著臉的荀攸和程昱。

  “你盡管說，這裏沒有外人。”

  崔琰款款道：“丞相明鑒，先時關中為西涼賊子所據，晉公又為胡虜寇邊困擾，一直無暇西顧。到了建安元年，晉公總合四州，沙漠懾服，關中形勢有所變化，故親自領軍，驅盡腥膻，光複兩京，實乃先帝庇佑，賴陛下之威靈所致。如今東都修繕完畢，流民大多返家，已顯往日繁華，天子還都的時機成熟，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說的還挺委婉，把皇帝交出去，曹操不投降也得投降了。他不自己開口，用眼神去電程昱，好的屬下這時候就是要為領導分憂解難。

  程昱跳出來喝道：“晉公自從陛下幸駕許都以來，一次也沒來朝覲，是何道理？幸而陛下仁厚，沒有忘記晉公的功勞，特詔授予公爵。此等皇恩浩蕩，也不見林寧入朝謝恩，真真驕橫跋扈古今無一！”

  崔琰風度翩翩，一點也不偏離主題：“之所以不來許都朝覲，實在是晉公太忙了，不論是塞外還是西域，都有強敵蠢蠢欲動。晉公為了替陛下守住疆土，寢不安席食不甘味，實在是大大的忠臣，怎麽能說跋扈呢？另者，陛下還都洛陽，晉公縱然公務纏身，也會為了一睹天顏即刻啟程。”

  程昱怒道：“晉公在洛陽不知道做了什麽手腳，陛下去了有個意外誰擔待得起？隻要晉公來一趟許都，

  向陛下表示忠心，那就可以相信，不然就是有二心，洛陽萬萬去不得！”

  崔琰有點不耐煩了，這種口舌之爭實在沒意思，遂不理程昱，直麵曹操語重心長道：“丞相，天下將定，不可錯失良機啊！”

  曹操道：“茲事體大，本相要親自與陛下商榷，過兩天在朝會上進行眾議，先生不妨參與其中，若能說服陛下，本相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崔琰喜上眉梢，還以為曹操這是變相的服軟，連連稱謝。始終保持沉默的黃敘觀察老半天了，見老曹和程昱、荀攸眉來眼去，眉梢眼角頗有嘲諷，就知道事情不是這麽簡單。

  回去路上，依然是典韋帶領虎衛開道。黃敘慢悠悠地趕車，往裏麵靠了靠，輕聲道：“先生，先生。”

  車簾一分，露出老崔的半張臉，問：“怎麽了？”

  黃敘將所見一說，總結道：“陛下早就不能自主，老賊假以托詞，須小心為上。”

  崔琰捋著胡子，點點頭又搖搖頭，說：“不管怎麽說，有見陛下的機會，不能錯過。”

  此時距離董承事件還沒有過去多久，街上四處是巡邏的禁軍，盤查嚴苛。好在典韋和虎衛那是比禁軍還有排麵的隊伍，從丞相府一路回到使者團下榻的館舍，沒一個敢攔下盤問的。

  ……

  天寒地凍，地處北境的幽州城更是如此，所以木炭、木綿、棉花等物價開始攀升。不用多久，老百姓就買不起禦寒用品了，但奸商不管這些，有錢賺比啥都強。

  林寧能眼睜睜看著嗎？指示官府盡快調出庫存平抑物價，又讓死心眼的陰夔、管統、管寧等清官各自負責一個方麵，如有貪贓枉法的官員和哄抬物價的奸商，一律扭送三法司，不論有什麽樣的背景關係，複核確定之後，即日問斬。又命劉曄為總監察官，出現災情第一時間處理，務必做到更快更高更強……呃，體會精神。

  這天下了雪，林寧在家裏抱著老婆孩子很有詩興地吟著“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台”，劉曄已經起床去了郊外巡邏。

  做幽州製度下的官老爺，那一點也沒有老爺的命，跟丫鬟似的，沒個空閑，還得擔驚受怕。林寧是打心裏痛恨貪官，所以弄了高薪養廉，所以逮著貪官殺的是人頭滾滾。劉曄不擔心自己，反正他家裏有錢，貪不貪無所謂。要是必須貪點才能混下去的官場，劉曄不介意無傷大雅地拿一點表示自己願意同流合汙，現在嘛，既然拿了就關乎腦袋問題，他當然不會往身上潑髒水。

  任何製度都不是完美的，任何接近完美的製度都不能消滅貧窮。

  城裏城外，你要願意找，總能找到乞丐。這些人有的出於各種原因沒了家業，

  隻能沿街乞討，有的就是懶，不想幹活，有著嚴重的不勞而獲心理。作為官府，要拯救的永遠是前一種，後一種，自生自滅是最好的選擇，而且今天幫了明天不幫，還得恨你，犯不上。

  出了城郊，劉曄一眼看到一個特別的乞丐：衣服雖破，精神麵貌不佳，但靠在一座房屋的牆根底下，神態自若。

  劉曄還注意到，乞丐佩戴了一條漂亮精致的腰帶，和自身的衣衫襤褸格格不入。

  走近一些，劉曄發現乞丐亂發蓬鬆，眼睛被完全遮起來。感到有人靠近，乞丐也不緊張，悠悠道：“有錢給點，沒事就滾。”

  劉曄身邊的官兵大怒，拔刀罵道：“好個醃臢東西，竟敢如此無禮！”

  乞丐不見慌張，嘿嘿冷笑道：“狗仗人勢，沒有你身邊的貴人，你也不過是個低賤的奴才。”

  官兵氣得七竅生煙，握刀的手不住顫抖：幽州製度對殺人是有嚴格懲罰的，他又不是士族子弟，殺了人別說豁免權，連個往外撈的人都沒有。

  劉曄及時道：“退下，不得無禮。”上前一步，從袖子裏摸了幾枚五銖錢放到乞丐麵前的破碗裏。

  乞丐不痛快道：“就這幾個啊？還不夠喝頓酒的。”

  劉曄微笑道：“先生不如隨我回府，換件衣服，我請先生吃飯喝酒，喝最好的流芳春。”

  “換衣服就不必了，喝酒？這就去吧。”

  “先生……”

  “少廢話，走！”

  劉曄在前麵走，乞丐在後麵跟著，引得一路上的行人紛紛行注目禮。

  幽州最好的酒樓名為“鳳凰府”，林寧投資的產業，那鎮樓的美酒，可都是精釀的流芳春，引得酒鬼們趨之若鶩。鳳凰府的廚師，也都是林寧親自培養的，各種菜品親自寫了食譜，隻要有食材，捯飭的花樣令人吃到吐三回。林寧這人，要有人問他的愛好，肯定毫不猶豫回答：女人，美食，還有革命。

  和中山先生除了一個“書”，有兩樣是共通的。

  乞丐很識貨，直接就提出到鳳凰府就餐。劉曄一點也不生氣，說去就去，到了讓點菜就點菜。乞丐堅持坐在一樓人多的地方，拍著桌子道：“精釀的流芳春呢？先來兩壇嚐嚐鮮！”

  鳳凰府的精釀可不是你點就有的，必須預約。當然，規矩不是給某些人定的，像劉曄點，那肯定有。

  酒菜都上來後，劉曄道：“先生盡管吃，不夠還有。”

  乞丐不等他說完就下手了，一點也不注意形象，劉曄隻是酒沾了沾唇，始終微笑著看對方像餓死鬼一樣大吃大喝。等吃的差不多了，乞丐擦擦嘴，舒服地打個飽嗝，發出一聲歎息：“好，太好了。”

  劉曄放下酒杯道：“先生吃

  好了？”

  “嗯，這味道相當不錯，一兩個月不食肉味，饞死我了。”

  “那就好，先生，隨我到府中一敘，可好？”

  “好，好，馬上去，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劉曄見他瘋瘋癲癲，付之一笑，再次起身帶路。

  劉府離鳳凰府比較遠，劉曄雇了馬車，自己不上車，閃開一條路，讓乞丐先生。看乞丐爬上去挺費勁的，也不嫌髒，親手扶著助了一把力，然後也上了車。

  馬車平平穩穩地駛向劉府所在的街道，車廂裏，劉曄款款坐在乞丐對麵道：“金老弟，鬧也鬧夠了，你有什麽來意？”

  乞丐哈哈笑道：“什麽事都瞞不住劉子揚！不錯，我是有要事而來，必須見到林太尉才能說。”

  劉曄笑容不變道：“可以，請金老弟換了衣服我們就去太尉府。還有，林太尉現在被朝廷晉爵晉公，以後直接稱呼晉公即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