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官渡之戰(二十五)
作者:溫風      更新:2020-11-28 17:32      字數:3225
  晉曆二百年,洛陽。

  平時冷清的議政院,今天就像一鍋燒滾的沸油,進來之後一目望去,全是人頭。

  耳邊聽著嘈雜人聲,馮訟師踏過門檻,和平日裏打過交道的這大夫那侍中賠著笑臉,磕磕絆絆穿過中廳,一路上了二樓。議政院是水泥結構的宏大建築,除了召開常會而空曠莊嚴的一樓,從二樓開始就有了涇渭分明的層次。因為議政院以前的作用是充當吉祥物,馮訟師是不常來的,天子下詔重組內閣之後,議政院變得炙手可熱,這才有了今天的熱鬧景象。

  最重要的是,他將重新提起呂布案,朝廷除了例行的三司會審,因為呂布案牽涉之廣,太祖高皇帝、武宣皇後以及一大批開國元勳,沒一個脫得開關係,朝廷必然慎之又慎。議政院既然是重新組閣後的“民聲”部門,縱然天子不願意,那些閣老也會強硬要求議政院居中審查。馮訟師歎了口氣,呂布案就是火山口,坐在上麵的人沒一個不怕的,但他要拚一拚。不說成功之後多少冤案獲得平反,他的名聲也會青雲直上,從此成為天下第一等的金牌訟師,這是他一生所追求的。

  人活這一輩子,不就是為了名和利嗎?

  在二樓徘徊良久,馮訟師見一扇門前掛著“國議”,推門而入。這是一間平常的閣室,除了實木做的辦公桌和待客用的兩把椅子,就隻有靠牆的書櫃比較規整,剩下的空間略顯狹小。有一人在桌後伏案疾書,聽得動靜抬頭看了一眼,笑道:“貴客臨門,可教老夫受寵若驚,快坐快坐。”

  “林院卿。”此一時彼一時,能坐在這裏的,今後都不是小角色,馮訟師端端正正地行禮,絲毫不敢怠慢。

  林院卿本名林康元,字劭山,乃太祖高皇帝嫡係子孫。馮訟師沒記錯的話,先帝駕崩之前幾個月,林康元預感到繼承大統無望,又怕新帝嫉恨,竭力遠離朝堂,進入議政院做了院卿。太祖高皇帝有祖訓:凡皇族宗室入議政院者,皆不得參政,亦視為自動放棄皇位。

  院卿者,議政院之主持,定額一人,下有議政大夫六人,共議國政。太祖高皇帝有言:凡涉及律法訂立、變更,非議政院表決副署,不得頒行天下;凡軍國重事,國計民生,非議政院表決副署,不得擅動兵戈。

  兩百年彈指一揮間,皇權之威,不可逆轉。無論內閣還是議政院,一直到了今天,皇權衰弱,才漸漸取得主動權。之前不論什麽樣的旨意,一旦下達,內閣副簽、議政院副署都是板上釘釘,無人敢有異議。

  林院卿是先帝第三子,時年四十九歲,鶴發童顏,近幾年沒什麽煩心事,愈發沉穩平和,一派仙風道骨之感。馮訟師坐下後,林院卿讓人送了

  兩杯茶進來,不等他開口,冷丁道:“老夫聽說馮先生前兩天去拜訪了安樂公?”

  馮訟師道:“因一樁陳年舊案,叨擾安樂公多時。”

  “哦,是什麽案子?”

  “事關高皇帝聲譽,案卷已提至大理寺,待天子下旨,院卿自然明白,此時馮某卻不能說。”

  兩人一問一答,其實心裏跟明鏡似的。林院卿哈哈一笑,指著馮訟師道:“老夫便是高皇帝子孫,有關高皇帝之事,老夫如何不能知曉?”

  馮訟師這才道:“院卿說的是,馮某失言。馮某今日冒昧登門,正為此事而來。”

  林院卿漸漸收斂笑容,一字一句道:“可是呂布案?”

  “院卿明察秋毫。”

  “安樂公怎麽說?”

  “安樂公本為尊者諱,涉及先祖者,多有不詳。幸而鎮遠將軍後人與馮某同去,禁不住鎮遠將軍後人再三所請,安樂公方知無不言,馮某結合卷宗記載,查漏補缺,才略略知曉當年舊事秘辛。”

  林院卿動容道:“鎮遠將軍?可是盧三將軍的後人?”

  “正是。”

  林院卿一時默然,良久道:“鎮遠將軍追隨高皇帝南征北戰,歿於尚德山,忠勇之聲,海內鹹稱。鎮遠將軍的夫人黃氏與安樂公祖上有舊,往來甚密,怪不得安樂公肯吐口相告。先生平日裏奔波往來,多有結交達官顯貴,隻是鎮遠將軍一脈傳至先帝朝,盧太常因事下獄,盧家被貶為庶民,家破人散,先生又是怎麽找到盧家後人的?”

  馮訟師細說原委,林院卿拊掌笑道:“真是一場緣分,可歎鎮遠將軍威名赫赫,盧太常剛直清廉,後人卻落得如此淒涼。若有空閑,煩請先生帶盧小姐來我府上,當為支手一二。”

  到現在閑話算說的差不多了,馮訟師喝了口茶,切入正題:“馮某多方打探,朝廷雖未正式下旨,然呂布案一旦重啟,必是刑部、禦史台、大理寺三法司會審。而內閣新定規製,議政院重訂律法,此開朝大案,院卿居中審正,亦大有可能。馮某此來,隻因院卿出身皇室,呂布案多處疑點涉及高皇帝聲譽,恐院卿不喜,特來求證一二。”

  林院卿麵無表情道:“當年高皇帝建議政院,重立三法司,呂布案三次審理,做了特案封存,已經宣告終結。先生就算提交上去,不說天子重瞳親照,能不能過大理寺卿這一關還不好說,先生第一個找的不該是我,而是大理寺卿。”

  “馮某既然接了案子,自然仔細揣摩,正如院卿所說,呂布案作為特案封存,但並沒有結案,不算終結,隻算凍結。”說到專業問題,馮訟師侃侃而談,“國朝建立凡二百年以降,疑難大案不破或破而封存者,皆視之未結

  。呂布案一審、二審、三審皆以時結論,呈至高皇帝禦案之前,高皇帝予以封存,即不做結案處理。可惜案卷因年代久遠,雖謄抄多次,存之僅半,馮某費心竭力,又經安樂公指點,略有心得。”

  林院卿再次默然,小小的房間裏落針可聞,這回他沉默的時間很長。馮訟師一輪茶喝罷,叫人添了新茶,飲去多半,才聽他幽幽淡淡地說:“當年的事,為何不能過去呢?先生糾結於呂布案,無非為了名利,以先生之才,名滿天下家財萬貫隻是時間問題罷了,為何還要盯著呂布案不放?”

  馮訟師也是一陣沉默,然後說:“院卿應該知道誰最想翻開呂布案。”

  “是西南項氏?”

  “不錯,項元帥當年與呂布案的關係並不深刻,但他執意要尋一個真相,乃至與高皇帝不睦。這其中有什麽樣的淵源,使得項元帥如此執著,恐怕當今世上無人所知,但項元帥的後人繼承先祖遺誌,對呂布案鍥而不舍。馮某感其心誠,也是為了解開當年的恩恩怨怨,這才冒天下之大不韙慨然從之。”

  “如果先生一定要做,老夫能給先生的,隻有一個選擇:公正嚴明,不以一己好惡影響審判。”

  馮訟師起身,肅容稽首道:“院卿如此,勝過千萬巧語。”

  林院卿擺手道:“有些事你不明白,我可以給你透露一二,朝堂上的勳貴子弟,多是開國元老的後代,當年的呂布案涉及之廣,脫開幹係的幾乎沒有。就算完全清白的,因為得了高皇帝嚴命,也不敢輕易泄露,所以到今天真相幾不可尋。而項元帥之所以執意鑽探呂布案,更多的不是他的本人原因,而是一個時代的推動。”

  馮訟師馬上想到了兩百年前的亂世,那時候最大的特點是什麽?朱門酒肉臭,人命賤如狗。

  可這些和呂布案有什麽關係?

  林院卿道:“據公開的案卷看,呂布案的發動是太原王家和涿郡劉家誘使幽州大將呂布,一齊造成的叛亂。高皇帝神武之才,麾下一時人傑,怎麽可能察覺不到其中的危險?而呂布等人卻能成功起事,以至中國地界,天下州郡,盡成動蕩……”

  晴空裏劈下一道驚雷,馮訟師手足冰涼,全身發冷,他怎麽沒想到?高皇帝時期豪傑如雲,呂布營造聲勢總有個過程,那麽多人精都是睜眼瞎不成?難道……

  “項元帥經營東南數千裏,手下多是地方豪強,呂布案一出,人人自危。項元帥肯定是沒有嫌疑的,就算執意探尋真相,天高皇帝遠,高皇帝也隻能冷處理。”林院卿點到即止,來了個平淡收尾。

  馮訟師一麵琢磨其中關節,一麵出了議政院的大門,對麵就是一座酒館。他信步而入,有

  個年輕人坐在靠窗位置,正能望見議政院全貌,回頭衝他招手。

  馮訟師心神不屬地坐下,年輕人笑道:“先生好像失了魂。”

  “項公子,當年項元帥追尋呂布案真相,是為了什麽?”

  “林院卿一定對先生說了什麽吧?其實這方麵林院卿身為皇族子弟,肯定知曉一些內情,但不會更加深入。”

  “項公子身為項氏族人,應該比林院卿更了解項元帥的選擇基於何故。”

  年輕人歎口氣,盯著馮訟師一字一句道:“當年的選擇,說起來有些好笑,但身為項氏子弟,先祖的選擇是我不能質疑的,我能做的就是了卻先祖的這一樁心願。”

  (本章完)